(1)那年,被打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白星儿的时候,林落十岁。
城里的孩子一向放暑假,而乡下的孩子却是放秋假,从林落上学前班开始,每逢暑假,他就被送到乡下奶奶家,乡下教书的老师是爸爸的朋友,只要爸爸打个招呼,他就可以背着书包去蹭课。
十岁这年,林落像往常一样去了教室,虽然只是暑假才来上几次课,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这里的每一个同学都很熟,他擅长交际,更乐于表现自己。
林落坐在了第三排刚转学离开的那位同学的座位上,前面就是白星儿。
乡下的生活总是轻松自在的,三四点下课,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孩子们一个个风一样跑回家扔下书包,又一阵风似的聚集在村口。林落从奶奶家出来,远远的就看到围了好多人,当他走近的时候发现被围着的那个人正是白星。
林落看了一眼白星儿,她瑟缩的看向这边,十岁的林落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那一刻他颇有优越感的想他是城里来的孩子,他表现的应该和他们这些村里的孩子不同,于是他走过去制止了他们,十岁的林落要比同龄人高半头,那些女生啧啧了几句也就走了。
林落拉着白星儿的手回家,他走在前面像个小英雄一样问:“你刚才为什么看我,你是觉得我能帮助你是吗?”
“我在看我妈。”白星儿用力的抹了一把眼泪,她被围住的时候,她的妈妈就站在几米外看着。
回家给白星儿拿了个月饼,和她并排坐在屋檐下,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那个时候的林落从心底里是瞧不上她的,她的邋遢,她的懦弱,还有她身上穿的那件蓝色短袖,是林落去年穿剩下的,穿在她身上是那么滑稽。
晚上林落问奶奶为什么又拿他的衣服给女孩子穿,奶奶说:“你个小兔崽子,总比扔了强。”林落翻了个白眼,没再说什么,反正自己衣服穿在那个白星儿身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晚,林落才知道白星儿是被抱养来的。
奶奶说白星儿刚满月的时候就被抱来了,那个时候刚到四月,北方乡下的四月,家里冷的很,那孩子只比林落小了一周,村里的人都去家里看热闹,奶奶也去了。奶奶说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和我家落落一般大,又黑又圆的眼睛,满脸透着灵气,只是可惜了送到了这种人家。
白星儿的爸爸是个侏儒,妈妈是个傻子,她妈嫁给她爸两年也没个孩子,她大姑在城里,当时正搞计划生育,夫妻都是职工的只能要一个孩子,白星儿是个女孩儿,一生下来就被送人了,只是她的亲生父母一定没想到是送到了这种家庭。
更不幸的是白星儿到白家不到一年,那个女人就怀孕了,虽然全家都担心生出来的是个傻子或者侏儒,可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着她的出生。
其实妹妹的出生,对白星儿并没有多少影响,就像没有妹妹的时候,她也是由奶奶带着的,爷爷奶奶对她还算不错,只是家徒四壁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那个时候白星儿的爷爷总是在骂街,只要谁说了句白星是抱来的,他铁定会站在他们家门口骂上个几天,久而久之也就没那么多人说了。
白星儿六七岁的时候,奶奶去世,爷爷的棺材也订好了就摆在炕上,白星常常趁着爷爷不在的时候躺在里面睡觉,那里,她觉得比外面要安全。
(2)那年,夕阳、羊群和你
林落在乡下待了一个多月,临走的时候他对白星说:“我和我那几个哥们儿说好了,以后谁欺负你,你就找他们,等寒假的时候我带好玩意儿给他们。”
白星儿信了,就这样她等了两年。
十岁那年的冬天,北方下了有史以来最厚的一场雪,林落不仅寒假没回来,就连过年都没回来。白星靠在火炉旁,掰着手指头算,过了年还有五个月就该林落放暑假了。
可是,过了年,林落就五年级了,暑假的时候,他开始各种补习,学习累的时候他也会想起乡下那种轻松自在的日子,也会想起白星儿,想着她会不会也会偶尔想起自己。
小升初等成绩的那几天,林落才再次回到了乡下。
时隔两年,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爱说大话的林落,他变的沉稳了很多,不再走街串巷的疯玩儿,而是整天躺在炕上补觉,晚上就坐在屋檐下听爷爷絮叨以前的事情,偶尔会有以前的玩伴路过,打声招呼或坐在门口的石头上闲聊几句,白星儿每天黄昏都会从门前路过,手里拿着干枯的树枝赶着一群羊,过分夸张的抬头挺胸,从他们面前走过,不会侧脸,更不会说一句话。
“她呀,有大半年不和我们说话了,听说她亲生父母要来接她,她就不理我们了,不过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也没见她亲生父母来,八成是不会来了,她呀,天生就那命。”其中一个玩伴说。
林落坐在那里,听他们八卦白星儿的事,说她和同学打架,被按在地上,那人骑在她身上,周围的人哄笑一声,那个同学就打她一巴掌;听说上学期开家长会,她叫了她舅舅去,因为她爸妈去太丢人了;前几天下雨,别人都是被父母送去的,白星穿着他爸的大雨鞋,顶着一块塑料布,到了中午才到,老师还特意夸奖了她。
白星儿再路过的时候,林落拦住了她,白星儿急红了眼冲林落嚷:“你让我过去,我家羊都跑丢了。”
白星儿一把林落推到了几米外的位置,一个人熟练的将羊赶进了羊圈,就在她要出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说:“姐,今天的羊草我们什么时候去割,爸快回来了,再不割又要挨骂。”
白星儿看看林落,对里面喊道:“你去写作业吧,我去!”
白星儿推出一辆自行车,走到林落面前刚要说话,林落就说:“我和你去吧。”
林落骑着那辆破自行车,白星儿坐在后面,村子里坎坷的路面和林落差劲的车技几次差点把白星儿颠下来,她的手紧紧的握着车座子,尽量离林落远一点。
林落说:“白星儿,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夏季夜晚的蝉声和蛙声盖住了林落的声音,白星儿只知道他在说话,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迎着夕阳伏背骑车的林落,风吹起了他的头发,空气中都是青草和麦田的味道,白星低下头痴痴的笑了几声。
等成绩的日子总是漫长的,可是这半个月却过的格外的快,林落接到爸爸的电话,说他考的不好让他马上回去,林落一溜烟跑到白星儿家,羊在,可是白星儿不在,他拎着书包赶上了最后一班车回了市里。
(3)那年,未来遥远的没有形状,我们单纯的没有烦恼
白星儿上高中了,村子里上学的孩子本来就不多,条件好一点的读初中的时候就搬走了,最后能去市里读书的竟只剩下的白星。
入学那天,白星儿自己扛着行李穿梭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班级,迎面就被人撞了趔趄,正要回头捡行李,就看到林落将她的行李提在手里。
白星儿抬起头来,只是一个暑假,林落似乎更高了一截,也瘦了,但是九月的艳阳照在他的身上还是很暖。
“总算找到你了,走,带你去宿舍。”林落提着白星儿的行李不由分说的走在前面,绕过几个院子林落停了下来,他冲着里面招手,不一会儿就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孩子。
“这我同学,韩玉。我不能进去,你们进去铺床,待会儿出来我带你去买日用品。”
韩玉话不多,还有点腼腆,白星儿感受的到,韩玉总是在努力找话题和她说,她想果然林落身边的人都这般温暖。
高中生活很紧张,林落的教室在楼上,课间操林落从楼上下来,碰到白星,他会抓着她的辫子喊:“呦,扎个辫子也挺好看的嘛。”
扎了辫子的白星确实好看,她的眼睛还是和小时候那样漆黑明亮,皮肤也生的白净,离开那个家的白星似乎变的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放暑假的时候,大家会拼车回家,十几个男孩子挤在一辆小面包车上,林落也凑热闹,车快开动的时候他会忽然跑下去将副驾驶的男孩拉下来,让白星儿赶紧坐上去,十几个男孩子在后面闹成一片,白星从后视镜看向林落,他背对着她挤在一个只能坐半个屁股的矮木凳上,随着路途的颠簸,一边时不时的调整坐姿一边谈天说地,白星在前面竖起耳朵听的认真,听到好笑的就憋着笑,听到荤段子就低下头假装没听到,心里却想,林落,你这个贱人,不知道这里有女孩子在场啊。
林落帮女生打水,水壶炸裂烧伤了脚,白星儿每天给她送饭,体育课林落只能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过,白星儿返回来拿书,林落让她搀着他去卫生间。
其实林落另一只脚是可以使力的,可是他故意使坏,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白星儿的身上,看着她咬着唇认真看路的样子就觉得好玩儿。白星儿生的单薄,又总是穿着校服,林落忍不住取笑她:“白星儿你其实是个男人吧,力气这么大,胸比我还平。”林落手贱,说着就去白星儿胸前抓了一把,两个人都红了脸,白星儿把林落扔在男厕门口一个人跑了。
(4)那年,再也回不去了
白星儿整整一学期没理林落,每次看到他都夸张的撇过头走过,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林落死皮赖脸的拉住白星儿说:“我给你找了份工作。”
高考后那个漫长的暑假异常的闷热,白星儿白天上班,晚上住在超市的后仓,夜里热的睡不着的时候就盯着灯发呆幻想大学的生活,想着想着就笑了,她心里盘算着再干3天就能领整整1000块钱,成绩也该出来了。
日子在指缝间流过,成绩下来的那天晚上,林落在网吧通宵,打了几把游戏就忘了时间,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成绩已经出来四个小时了,凌晨四点,林落拿着手里抄下来的成绩往超市那边跑,想到白星儿正趴在仓库后面的小窗户那等着他,他就止不住得意,待会儿一定要好好骗骗她。
凌晨四点,大火蔓延了整个大楼,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天。
白星儿抱膝坐在医院的楼道里,楼道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昨天的新闻。
记者问到当时的情形,市民X先生说:“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一眨眼火就窜到了楼顶,不过好在那一栋楼都是商店,就当破财免灾了,不过也不知道怎么楼顶就有个姑娘,我过去的时候那姑娘两只脚就悬在边儿上,眼看着就要跳了被人拉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就被人吊了下来。”
白星儿将脸埋在膝间,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林落脸上的血痕。他砸了仓库后的小窗,他扯了店里的窗帘,一口气爬到了五楼,他说白星儿你听话你先下去,我是男人,禁得起。
她信了,可是,当她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林落还在急诊,医生说窒息严重,生命垂危,情况好的话,醒来可以做手术,那存活的几率就大多了。
白星儿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林落的妈妈,一个瘦小的南方女人,她嘶声裂肺的哭声和尖刻的斥责让白星儿惶恐的内心更加不安。
白星儿回到村子里,她狂奔到田里,青草,麦田,羊群,可不管她看哪里,眼前都是那栋被浓烟醺的焦黑的楼房。
白星儿一笔一划的在合同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末了泪水打湿了大半页,负责登记的老师有些手忙脚乱,他拍拍白星儿的肩想说些什么可又没什么可说的,非洲不是个好去处,一年20万,男的都不愿意去,可白星儿一签就签了3年。
白星儿用力的抹了把泪,挤出个比哭还难看得笑容,说:“我是高兴,我能值这么多钱。”
白星儿又挨打了,这辈子那个1.4的男人第一次打她,他骂她傻,好好的前程就这么毁了。
白星儿俯身看着那个男人吼到:“不是林家支助我,我连初中都不用上了,不是林落,你连我的骨灰都见不到。”
白星儿盯着脚趾头发呆,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把话咽了回去,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知道,高考距离分数线只有一分的她是怎么上的学,一分一千块,家里出不起,林家更不愿意出这个钱,是林落去加油站上了一个月夜班,最后又去工地扬了一车沙才凑够的,他握着一打皱巴巴的钞票调侃白星儿,他说,接了这钱你就是我们林家的人了。
那个男人蹲在地上用力的吸着烟,所有话都变成了无力的叹息,那年小女儿辍学去京打工进了传销,白星儿为了找妹妹把自己也搭了进去,最后还是林落替她挨了两刀子她才回来。
白星儿记得,那时候林落也说没事,我是男人,我禁的住,她信了,可是,这一次,他骗了她。
(6)那年之后,你幸福就好
林落再次见到白星儿已经是五年后了,村子里拆迁,林落回去帮老人办手续,临走的时候在村口的山坡遇到了白星儿,她挺着肚子仰头看着林落。
他们聊拆迁给了多少款,聊孩子几个月了,聊最近X县火灾死了多少人,聊她给爸妈买了保险,今年就可以领了,末了,挥了挥手说以后常联系。
白星儿仰起头眨了眨眼,跟在身侧的男人立刻急了,:“跟你说了别直视太阳。”语气急躁却充满了关切,白星儿微笑着看着眼前的男人,在非洲最后一年,一场暴动导致她双眼视网膜坏死,也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X先生,他急躁却在她的事情上尤其细致温柔。
林落听不清那个男人还在嘟囔着什么,却看的见他脸上真诚的笑容,很早就听老人说白星儿嫁了个好人家。
车子开动,林落甩了甩头抹了把脸,心想,谁TM没失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