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屡次写过小外甥,现在还要再写一次。
之前的那些岁月里,他从母腹来到世间,乖巧、可爱、聪慧、迷人。他蹒跚学步的姿态令我惊奇,发现了人类能够直立行走的伟大;他牙牙学语的情景使我迷醉,宛若天籁,余音绕梁,使人久久不能忘怀;他学习写字时的画面,将永久地定格在我脑海,犹如当年仓颉造字成功,下粟如雨、鬼神哀嚎,一位有知识、有文化的小屁孩呼之欲出。
转眼十年过去,岁月并不总是静好,情况似乎有些变化。
小家伙的聪明可爱、惹人迷醉貌似正在慢慢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调皮捣蛋、惧怕学习,说谎贪玩、惹事生非。尤其是每天完成家庭作业这一生活内容,简直可以用革命活动异常激烈时期的斗争来做譬喻。其父母,也即我姐夫和我姐,为了让他能够完成最基本的每天的回家作业,每天都要上演男女混合双打的戏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小家伙的斗争也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每天不是谎称语文老师病了,良心发现、善心大发,没有布置作业;就是告诉爸妈数学老师家里有事,没来上课,课不曾学过,作业自然不会做。再不然就是作业本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不小心丢了,他怀疑肯定是班上那个最调皮的王小明从中使坏,怂恿爸妈应该跟王小明的爸妈干一架,再不济也要在明天放学回家路上设伏,狠揍王小明一顿,以解丢失作业本的心头之恨,表明自己有多么爱学习,爱做作业。但往往在家里楼下往右走100米左拐第三个垃圾桶处,总会找到他所谓王小明掳去的作业本。当然也有在学校操场找到的情况,打扫卫生的阿姨实在不忍这么崭新的作业本丢在操场,于是按照班级交给老师,老师拨通当事人爸妈的手机后,革命活动重新高涨。
最头疼的是放假。在学校时,无论吼、打、哄、吓等等,总是可以威逼利诱在每天的晚间十一点半前把作业基本完成,但一到放假,完全不受控制。小家伙应该很有计谋天赋,《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这种书虽未曾涉猎,但无师自通。很懂得知己知彼,暗度陈仓,走为上策,甚至鸡鸣狗盗、离间等等的计谋。无论在爷爷奶奶家,还是姥姥姥爷家,本来其爸妈导演的全家人开革命大会痛陈熊孩子斑斑劣迹的戏码,马上剧情翻转为爸妈接受再教育的剧幕。煞是好看。作业这种事情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下次再议。
我姐和姐夫很是头疼,我听起来却捧腹大笑,觉得颇为有趣。
他就没有怕的时候吗?
我转念问道。
有。每次快开学前一天一定哭得稀里哗啦,哭到夜里两三点,哭到肝肠寸断。
哭什么呢?
作业没有完成老师批评、同学笑话呗!
哦,原来如此。
快开学的前几天一直怕得要死,吵着不上学了,扬言上学也没什么用,说要开始踏入社会,开始工作。
有志气!
想起自己小时候,也会惧怕漫长假期后的开学,不论寒假还是暑假。
当然绝对不是因为作业写不完惧怕开学,而是潜意识里觉得好日子到头了,自由自在的一方天地没了,要呆在学校过起被人管束、按部就班的日子了。
其实本质上我跟小外甥怕的是一样的,但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家伙显然比我厉害,他干了我不敢干的,所以当他爸妈邀请我这个舅舅批评以及甚至可以揍他一顿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这么做。而是为他感到自豪,买了一套遥控玩具给他。
他在我眼里是个英雄。
只不过这英雄如果到最后一刻还不认怂,形象就会更加光辉高大一些。
想想自己这一路走来,从小到大,都是谨小慎微、听话懂事、乖巧可爱,请原谅,不知最后一个形容是否妥协,但截止到目前,本人确实这么认为。几乎从来没被家长、老师、领导批评过。
从来都是:这孩子乖,这孩子听话,这孩子懂事!
但鬼才知道我活得有多么压抑和憋屈!
但我小外甥这个熊孩子,竟然全都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完全不听父母和老师的,为自己而活;想游戏便游戏,想不做作业便不做作业,想疯狂便疯狂;而且还敢于为争取自己的权利斗智斗勇,永不知倦!
真是令人佩服!
说实话,本人现在是老师,也比较惧怕开学!很显然,开学意味着紧张忙碌的工作,不自由的日常生活。
当我把这一切告诉他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很是惊奇也很是兴奋地说:原来老师也不想开学!舅舅,我是个坏学生,所以不想开学学习,你是不是个坏老师,才不想开学的?
小家伙思维如此敏捷,洞若观火,我当时简直小心肝差点没跳出来!
是啊,有些东西必须忏悔,我对目前这个工作确实有些想法,心有不甘,不太投入。也深知这样的不对,但就是不能下定决心做些改变。
这样不好。
我问:该怎么办呢?
答:这还不简单,不喜欢这份工作就换个自己喜欢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若有这种斩钉截铁的气概,矢志不渝的决心,努力奋斗的激情,可能很早,人生理想就实现了!
他简直是我的精神导师!
小外甥那天告诉我个秘密:他可能天生跟老师犯冲,跟哪个老师都不能和谐相处,不是老师因为他胃病犯了,就是他被老师拉到四下无人的角落里一顿胖揍!尽管他一再强调其实他对每个老师都抱着最大诚意,做着做大努力!
但唯独我这个老师跟他总能和谐相处,于此重新燃起了他继续在受教育的道路上前行的希望!因为总会有像他舅舅的老师出现,并进而欣赏他、理解他,甚至是崇拜他!
特别是我告诉他老师也惧怕开学时,他露出狡黠的似乎是胜利般的微笑,决心下个学期在老师那里好好表现下!并再次强调,他永远爱我这个老师舅舅,舅舅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