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投资的名义在贺兰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上住了下来。身后是雄浑壮阔的贺兰山脉,门前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岩石裸露,低矮的虎榛子、忍冬顽强的生存者,时不时会有几只岩羊从远处跑过。镇上有几家快要倒闭的小化工,老板们都急着要转手,老马谈了两家,最后拍板连厂房加设备,全资收购一家离镇几公里远的小厂。老马另外出了一笔钱打发了厂里仅存的三两个工人,仅仅把一字不识,半聋的看门老头留了下来。
镇里人在山前给我们拍了张合照。老马看起来憔悴了很多,黑瘦的脸上颧骨突了出来。费连南依旧是那样,佝偻着身体站在小哥哥的身后,斜着眼看着前方,眼睛里充满了欲望和恨意。我和小哥哥相依而立,仿佛久别重逢的恋人。
我和小哥哥是双胞胎。我们生来贫困,母亲在生第三个小孩的时候难产而死,孩子也没有能救过来。父亲是一个身材高大性格忠厚的好人,没什么路子,仅能把我们喂饱。他原来也试图去做点小生意,但人老实,不会作假;心又软,不肯克扣工人,总是亏本,好在有门电工手艺,能混一口饭吃。记忆里,父亲总是在不同城市的工地之间奔波,难得闲暇的时候。偶尔相聚的时候,他也试图和我们说读书的道理,告诉我们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过也仅限于此。我和小哥哥从来都不是好学生。我们从小就想着尝试新鲜的东西,毫不掩饰自己对美好事物的欲望。父亲则淡寡到极致,在我们大一点的时候,也有人试图把他和那种中年肥胖吵闹的女人撮合在一起,结果对方要么是嫌弃父亲的贫穷和老实,要么就不能忍受我和小哥哥的粗俗和敌意,最终父亲没有和谁在一起。
父亲在我头脑中的印象已经越来越模糊了,我只记得他没什么钱,酒也不敢喝,唯一的爱好是和工友们混在一起,听他们胡侃山海经。办案的民警对我说应该尊敬父亲,是他含辛茹苦的把我和小哥哥拉扯大。我并不在乎这些,我想小哥哥也不会在乎的。我们都是要快乐的人,粗鄙而现实,喜欢吃好的,漂亮的衣服和俊美的外貌。我们都是这样,都缺钱,都希望有更好的生活,小哥哥更是如此。人只能畏惧权势和财富,除此之外儿子最终会背叛父亲,女儿也终将成为年老色衰母亲的领路人。这世界终归会属于年轻人。
在我13岁的时候,父亲因为要去外地做工,把我们送到了寄宿学校。父亲对我们以及自己的人生毫无规划,寄宿学校是城市唯一能够接受13岁孩子的地方。谢天谢地,在学校的关怀下,我们再也没有挨过饿。大人们都很怜悯我们,学校甚至安排小哥哥用到学校食堂里帮厨,以满足他青春发育期无穷无尽的食欲。小哥哥虽然没有当过兵,但这两三年艰苦的劳动,培养了他身上军人的英气。糙米饭、猪油汤把原来羸弱不堪的他养的壮实起来,肩膀格外粗壮。父亲每年都会过来我们看一两次,带着一些不知名地方的特产。见到小哥哥日益成长强壮,父亲感到很欣慰,觉得把我们送到寄宿学校是对的。我则一直没有发育起来,苍白而瘦弱,为了省钱长长的头发一直留到腰间,任何衣服套在身上都显得绰绰有余。大概是对自己没有能够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感到内疚,他总是对我们说:“你们两个人独自生活不容易,我在外面打工,吃喝都是老板的,用不到钱。”之后便倾其所有的给与,只给自己留一张返程车票的钱。那时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刚刚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对父亲谈不上爱,更谈不上恨,对突如其来的金钱茫然无措。父亲总是停留了半天就走了,他说:“人要凭良心做事,老板对我不错,我不能耽误人家的生意。” 小哥哥要去帮厨了,我送父亲到了校门口。盛夏的午后,人和狗都躲了起来,校园中只有蝉鸣。我和父亲在梧桐树的阴影下慢慢向校门口走去。父亲在门卫那里给玻璃茶杯加满了水,对我说:“你回去吧,我走了,过一段时间再来看你们,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诸如此类的话。那时父亲正值壮年的尾声,踌躇满志,还觉得自己拥有翻身的资本,觉得靠自己的双手一定能过上好的生活。有一个赏识他的老板照顾他,挣着比普通人多的多的收入,身上充满了朝气,走起路来也昂首挺胸。
小哥哥很快便成为了学校中的孩子王。他天生俊朗而聪明,遗传了父亲高大的身材,一年之间长了16公分,女人们看他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小哥哥是我见过最富有男子气概的人,强壮而俊秀。我后来见过很多男人,壮硕的都毫无例外显得臃肿,而那些秀气的男人则要么身体羸弱,要么灵魂纤细。只有我的小哥哥是完美的,从精神到肉体,所有女人都爱他,都想和他在一起。甚至有两个家境优渥的女孩主动和我做朋友,希望通过我邀请小哥哥一起结伴而游。
寄宿学校并不是什么好学校,我们都是被淘汰下来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好学生都在重点中学没日没夜的刷题,整个国家等待着他们去发展拯救,他们生来就肩负重任,而我以及身边的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定位,所以我们都选择了轻松的活着。我们都还太年轻,并不知道怎么放纵自己,那个年代也没有什么好放纵的,我们都只想玩,快乐的活着。整个夏天我们都在痛快的玩耍的,找地方游泳、喝冰水、烧野火。现在的年轻人终日沉醉于酒吧会所的行为真让人感到羞耻,他们只是被商业社会腐蚀的无知少年,并不懂得去欣赏自然的野性与柔美。
也许我最终会过上平凡的生活。如果不是小哥哥和大厨的老婆搞到一起,他应该能正常毕业,找一个厨师或者维修工的职业,讨一个老婆,过着和父亲差不多的生活,终日劳作,枯燥单调的生活。
夏末的一天傍晚,小哥哥提着裤子被厨师拿着菜刀撵出了校门。对此他毫不在乎,那时他已经认识费连南,对终日闷在厨房中切菜和厨子那肥腻的老婆都彻底厌倦,只想去做一些大生意,征服世界。小哥哥有偷偷来找过我,向我要父亲给我们的那些钱。我全部都给了他,他非常感动,抱着我说他要出去做大生意,用不了一年就能发财,到那时就过来接我,带我去周游世界过好日子。我的内心充满了欣喜和期待,感到到人生即将走上辉煌。
我后来从费连南的口中零碎的得知过小哥哥那几年的经历。他们去了广州,小哥哥有厨师手艺,到哪里都能找到工作,有收入、有饭吃。他太受女人欢迎了,每到一地都会有女人看上他,青年或者中年。我想他其实非常适合这样简单的生活,白日在厨房挥洒汗水,晚上在不同女人的身上发泄他青春期过度分泌的荷尔蒙。当然过度美貌的男人是不会有爱情的滋润的,他们习惯的获得和索取,认为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不能理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需要付出和维护。每个女人都在他身边待不长,我想他只是想在这些女人身上发泄欲望而已,并不是真心的爱她们。期间小哥哥给我打了几次电话,含糊不清的聊了聊他的现状,后来给我寄了一封信,里面有他和一个女人在广州的合照。照片里他留着长发,因为过度饮酒的原因,显得消瘦而苍白,即使隔着照片也能看出女人对小哥哥浓浓的爱意。小哥哥在信中告诉我,他现在很赚钱,做皮货生意,专门发往欧洲,每天都挣很多钱,好几个老板都给他钱,要和他合作。费连南还有小哥哥身边的那些个女人都惊讶于小哥哥的酒量和豪迈,他可以整晚不停的喝各种各样的酒而不醉,这也是他众多异于常人的天赋之一。
他再也不愿意做小生意了,那种一块钱一块钱挣,他再也不能接受了,费连南不知从哪找到了路子给开始卖毒品,他要钱,最关键的是他想得到我。引诱小哥哥吸毒。让小哥哥过来求我。我看到小哥哥那痛苦的样子,只能低身下气的和费连南在一起,直到老马把我接走。对于这些我毫无办法,我和我的小哥哥都在他手上,依靠着他的毒品和钱。小哥哥离不开他的毒品,我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我们没有钱,外面那些女人只想占有他,不会给他那么多钱去买毒品。我爱我的小哥哥,为他我愿意做任何事,受任何苦,他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