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瓜熟蒂落。
都说老人84岁是道槛,爷爷终究没跨过去。
大概从前年三十发烧住院开始,爷爷的身体就不太好。今年过完年,爷爷某天夜里着了凉,几个月来断断续续发烧咳嗽,吃不进饭。住院后稍有好转,离了营养液就旧态复发。起先以为是老年人到了年纪,免疫系统退化,难免有些小毛病。没想到最后,人,就这么走了。
爷爷喜静,话不多。虽然爷爷家离得不远,但印象中和爷爷交流的片段并不多。听大人说,小时候有回爷爷来幼儿园接我,我说不认识这个人,老师就没敢让爷爷把我带走,让爷爷急得不行。有时周末呆在爷爷家,会看爷爷奶奶两人下象棋。两人对弈时都很安静,至多在落子时出声。我在一旁看不明白,只会摆弄输掉的棋子。棋子的凹凸磨痕很多,却因人时常把玩而显得圆亮。我喜欢把棋子垒成一摞,或散开拼成图形,总是希望他们下得快一点,多腾出些棋子让我组出更多样的造型。有次爷爷试图教我下棋,告诉我基本的规则后两人开了一局,结果我一阵胡下,用各种歪理规则把爷爷的子都给吃光了。爷爷一阵开怀大笑,后来再也没带我下过棋。
高中在南京上学,只有节假日才回家,偶尔来看看爷爷奶奶。那时,爷爷腿脚还好,经常下楼买菜,看的最多的是爷爷在厨房里忙碌的侧身和背影。有时我主动请缨去打个下手,常被打发出来摆摆碗筷。逢年过节,爷爷都会做他的拿手菜-白菜烧肉,每回一上桌就被我们一大家人七夹八夹给扫光。这道菜说起来不难做,但是家里谁做的都没得爷爷的真传。爷爷喜欢吃五花肉,尤其是常人嫌弃的肥瘦比例“九比一”那种,故而白菜烧肉里取材也多是这种“九比一”。出锅的肥肉一点不腻,反倒有点紧实,浸在汤汁中,十分入味儿。白菜的糖醋鲜度,也只有爷爷才能把握到刚好的那个点,其它的要么是淡了,要么是油了,总有一味儿对不上。
饭后,爷爷习惯坐靠在他的大藤椅上,也没专注于什么点,整个人似乎是在放空。我要是在旁边,他就简单问我几句学习生活的情况。大学刚毕业那年,爷爷格外对我精力分散的秉性多叮嘱了几句,“以后做事一定要专,不能像一个圆木头,滚来滚去”。再后来,随着年数增长,爷爷坐骨神经痛,就不爱下楼,大多呆在楼上,加上耳朵愈发得背,人变得更静了。今年某次去爷爷家串门,看到爷爷就面向窗子坐在卧室床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听到我跟他打招呼,才回过头来起身,像是从另一时空穿梭回来。
爷爷去世的那个中午,北京阳光很好。我约了朋友在北大看展,被高峰论坛期间的戒严令给堵在门口,折腾半天好不容易进去了,却不料听到这个消息。家里人协商后暂时没告诉奶奶,姑姑照常去给她做饭,一字不提,可奶奶似乎有感应,总是嘟囔着心口疼。
灵堂最后设在小叔的农庄,爷爷生前说喜欢这里,有林有水,同时也不想惊扰到奶奶。起先,我在爷爷遗像和棺木前磕头跪拜时情绪还好,但听我爸提到爷爷走之前还挂念我在北京工作的情况时,顿时眼泪直流,心里五味杂陈。后来,吊唁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天色渐暗,我和堂哥一直轮番给爷爷烧纸上香,大人则不停张罗着仪式的安排和人员的安顿。
次日出殡,仪式开始得很早。告别仪式上,我见到了爷爷最后一面。爷爷身着中山装,头顶戴着熟悉的软帽,理应因难以进食而消瘦的脸庞此时有点浮肿,呈现方形,画过妆后,脸色光亮了些。亲友依次鞠躬致哀,以前在新闻联播上看到的场景、听到的丧乐突然变成自己当下经历的一切,总有几分不真实。想到爷爷这高大的身板在仪式后就要屈缩于一箱红方盒内,心里不自觉萌生一种想要努力抓住什么却落空的无奈和怅惘。
友人说,她们老家将老人去世比作桃子熟了,自然而然落到地上,而生老病死是我们都躲不过的归宿。虽然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但就像石子坠入湖心,石子也许已经隐没不见,但涟漪仍会不断荡开,诉说着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