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医院里,挂号还没开始。为了打发时间,排队的人们开始闲聊。只听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抱怨道:“真不该要孩子!这大半辈子就为他们忙活了,到头来啥也没落着!”有人附和,有人反驳。
我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手中的书还没来得及合上,思绪已漫天飞舞……
孩子的到来到底为我们带来了什么?
婚后头三年,是在家人一片“赶快要孩子”的催促声中熬过的,老妈打电话张口第一句就是问我“有动静了没?”,先生也跟我闹起了别扭——这些皆因我信口雌黄一拖再拖。在我看来,孩子的到来势必会把美好幸福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从此不能再睡整觉,没有私人时间和空间,整天黄脸婆一个,真不敢想象该怎样度日如年!所以,尽管我给大家摆出N条理由,其实根本原因在于我的私心,晃一天算一天吧!
及至渐渐有了点小愿望,就迎来了腹中那个小不点儿……怀孕、生产……
果不其然,自打有了孩子,我从没睡过一个整觉,半夜醒来一两次不算少,三五次不算多,白天跟抽大烟似的迷迷糊糊。据说“生个孩子傻三年”,真是不假!孩子的到来,让原本亲密的二人世界变成了N口之家,角色从妻子一个,变成了母亲、儿媳和妻子三个,还要应付双方家庭的七大姑八大姨,急剧扩展的家庭关系让人应接不暇,自己的私人空间已经小得不能再小,似乎除了上班就是孩子,别说出去旅游,就是参加个俩小时的聚会也得纠结半天……还有,曾经不管睡得多么沉,只要一醒立马彻底清晰的我,结果在某天半夜,睡梦中被德远的哭声惊醒,一把抓住旁边的“宝宝”就要往起抱,突然发现不对劲,又大又沉——啊!原来是奶奶,迷迷糊糊跑到北屋,抱起德远一边喂奶一边对宝爸说:“妈,您过去睡吧,后半夜我看孩子……”
一次,我问宝爸:“你觉得有宝宝前后,哪个幸福感更强?”
“有了宝宝吧!”他的目光很悠远,仿佛看到了两年前……
2010年10月8日凌晨四点多,当他看到“两道杠”,虽没我想象的那般惊喜,但从眼神和语气里已经读出兴奋,我俩一直“规划”到六点多……
清晨,走进上班的胡同,阳光从树荫中倾泻下来,地上一片星星点点,泪水便猝不及防地夺眶而出。从26岁第一次“看到”死亡开始,在珍惜的间隙,也会倍感伤怀:总有一天,我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可就在这个清晨,我突然明白:是孩子,让父母的生命得以延续,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植物,一代又一代,莫不如此。大自然的能量就这样周而复始,绵绵不绝,生生不息。而我终能成为这能量链中的一环,何其神奇?!何其有幸?!那种至高无上的神圣感真是难以言表!
孕育生命的过程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期之一。早孕过后,就迎来了我最幸福的时光。从来没有那么规律地生活过:洗漱、早饭、内观、朗读、看书、午饭、散步、劳动、内观、晚饭、洗漱、读书、睡觉,偶尔照猫画虎地画个画、装腔作势地练个字却也别有一番情趣,几乎从未生厌。
为了让宝宝遵循自然规律顺利出生,胃口一向极好的我在怀孕期间严格控制饮食,每日2~3小时的散步雷打不动;从10年12月1日开始的每日俩小时内观几乎从未中断,直至生产前;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还能挤地铁去上萨提亚;生产前开指的过程一声不吭;产后半年坚持去参加周末半天的共修;为了坚持母乳喂养,硬撑着一天吃下五顿饭,那么大碗的汤一碗一碗地往下灌……不是这个当妈的有多么牛哄哄多么“伟大”,是孩子的到来让妈妈变得坚毅无畏。为孩子所做的一切,实实在在地磨砺了母亲的意志,丰腴了母亲的人生。
曾经听到好多人说,生完孩子后身材是如何臃肿,多久都无法恢复到孕前之类,仿佛我从没为此发过愁。在喂奶的过程中,体重一点点下降,如今几乎恢复到孕前水平。不仅如此,从前一直手脚冰凉的我,如今火力很旺,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从前头发稀少,如今长势良好、黝黑发亮。两年来,除了小感冒过两回,得过一次乳腺炎、高烧一次、牙肿一次外,没出现任何问题,药也就吃了这两次。怀孕的那十个月,宝宝像个优秀的中医,把妈妈的身体从头到脚彻彻底底调理了一番。朋友华几乎跟我如出一辙,而另一位好友,困扰她多年的腰疼、风寒等痼疾在月子里也奇迹般地消失。
就像婚后一年,我会无数次惊奇于自己竟然已婚一样;生完孩子后,看着宝爸和孩子在一起开心地嬉戏玩耍,就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那种快乐,仿佛能把一生都用完。你会反复地感到惊奇,每次都像第一次发现这个“秘密”:你,竟然和一个曾经毫不相干的男人相爱结婚了,千万人中,只有他成了你的丈夫;然后,你竟然和他有了爱的结晶!那个小家伙,竟然能从那么小不点儿一点一点地长大,眉眼神情亦父亦母,一颦一笑都让人牵肠挂肚。世间竟然有这么不可思议而又无比美妙的事情!!!简直太神奇了!
多年来,是父母的无私付出才让我过上了今天的幸福生活;但与此同时,他们在我身上留下的一些性格烙印也让人心埋幽怨。
“我们的父母不可能教会我们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在他们所具备的理解力、经验和知识的基础上,已经做得最好了。”几年前,看到这段话,那点对父母的抱怨顷刻间释怀;而直至有了孩子,我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蕴藏的深刻意义。
推己及人,站在时光这头的我,看到时光那头的父母,在今天来说还是半大的孩子、仅二十出头的他们,就要养育三个子女,在那样物质匮乏的时代,还要肩负整个大家庭的重担,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们的的确确已经做到了最好,作为年轻的父母,他们已经超出常人!而在重压之下,他们亦有烦恼和忧愁,还有从各自父母那里继承下来的性格气质和形体作物……同为一岁婴孩的父母,32岁的我看到小我近10岁的他们,也在那里痛苦、快乐着。而22岁,我才大学毕业,心智尚未成熟,我真的不敢保证,换我在他们的位置上,也能把自己的儿女教育成像今天这样的程度……最终,那些父母在我身上、我也在父母身上的“未竟事件”就此彻底终结!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不仅仅是“知恩”,更是一种穿越时空、同等境遇下的感同身受。孩子将这种灵魂穿越变为现实。
孩子,是治愈幼年心灵创伤最好的一剂良药。
几天前,朋友留言:“你现在当妈了,有没有觉得,逗儿子玩就是生活的全部,如果可以不上班,都懒得出去了?”
我笑了。孩子的到来,不仅没有让我完全失去自我,相反,他帮助我重新找回自我,完成了一次再生。我比以前更懂得了空间的重要性,也更深味了成长的要义。
为人父母之前,恐怕很少有人真正再次“感受”自己的童年,体味生命的成长。成人总是惊异于孩子为什么会对那么稀松平常的小动作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练习,也会惊喜于他们每天都会有新的变化,这些练习与变化让为父母者开始回顾自己的成长,开始思考生命的历程。所以,“养育孩子总可以使妈妈从生命的角度重新感觉生活。这是孩子的礼物之一。”婴儿从一出生就是浑然天成、物我合一、高度一致;而成人的内在生命,已经充满了太多的杂染、分离和扭曲。如果父母能清晰地觉察这一切,虚心向孩子学习,一定能在更大程度上治愈心灵。
很多人也说: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觉得自己一天天变老。那天看到同学阿珺的一句话:“我怎么觉得我越来越年轻了!”她一定是一位懂得自我成长的妈妈。因为能从生命的角度去觉察,所以,世间的事物都变得生动有趣,仿佛重新变回了婴儿,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对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可以开放、包容和接纳。
也曾听到自己非常敬佩的师姐这样感慨:“有了孩子,工作呀事业呀啥都不重要了!”那时候听来觉得很是恐怖,那么优秀的一个女子,竟然都不再看重理想了。如今,有了孩子,我竟然成了她。但心境已大不相同。比工作、比地位、比金钱更重要的是生命,是家庭。只有内在平静了,家庭和睦了,个人内在的成长完善了,自会向外完善自己,工作上的业绩、事业上的成功、人际上的融洽……所有这些外在的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所谓“天伦”,本意为“自然的道理”,后来才衍生为父子、兄弟等亲属关系。为生命者,循天理,遵大道。没有比亲子的互动更为美好,没有比生命的创造更为神奇。
孩子的到来,终究是为了让我们的生命得以涅槃重生,让我们的灵魂得以永久救赎。
如此说来,父母是孩子的启蒙老师不假;而孩子,则是父母的再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