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和蝈蝈认识了他。学校话剧团为了秋季的文艺汇演正在排练《雷雨》的最后一幕,可是演出的日子快到了,女主角却发小姐脾气罢场,于是他们请蝈蝈去演四凤。蝈蝈原本很骄傲的,不肯答应,但哪里经得起他们的激将法。彩排在星期五下午,她硬拉我作陪。去的时候排练已经开始了,诺大的礼堂黑漆漆的,前排零星地坐着几个人。舞台上的灯光很弱,演员们似乎很卖力,声音在空荡荡的剧场里响起,显的有些单薄。滑稽的是现在代替四凤的是一个男孩子,他穿着女式服装,捏着嗓子说着四凤的台词,可笑极了,不一会台上台下都憋不住笑出了声。“安静点!”从边幕走出了导演,那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他似乎很有威信,大家一下子不出声了。“四凤来了没有?”他问,“来啦!”蝈蝈在台下应了一声,“怎么这么晚?都等你一个人!”我看到蝈蝈的脸“刷”地红了,还从没人敢这样当面批评她。她抿紧了嘴唇,想发作却忍住了。
那时候我就预感到她和这个导演之间会发生点什么。 排练有时候熬得很晚,而蝈蝈深夜里明亮兴奋的双眼总把我从梦中拖起。她不厌其烦地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乃至每一个眼神。“你真的不可救药了!”望着日见消瘦的蝈蝈,我怜惜地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像着了魔似的。”她伏在我腿上,眼里盈满了泪水。这个恋爱中的女孩,痛苦和幸福都写在脸上。
他毕业于浙江美院,为大三大四的学生开选修课,教美术史和绘画,经常带着学生到郊外去写生。他不大爱说话,可有时也开玩笑,笑起来的样子有一种特别的生动,好象一只手直伸到你心里去。有一天,回去的路上,他和蝈蝈渐渐落在了后面,远远的。大家都没在意,我暗暗地替她高兴。 很晚了,蝈蝈才来找我,什么话也不肯说,我陪她坐到天亮。后来才知道他是有妻子的。
要毕业了,一帮同学约好了去深圳发展,我问蝈蝈有何打算。她低着头,“还没最后决定。海劝我跟他一起走。”我认识海,那是个计算机系的男生,一直很喜欢蝈蝈,只是蝈蝈从没给过他机会。“我想去找他。”她看着我犹疑的目光,扭过头,望向窗外。“我知道他并不爱他的妻子。只要他说一声,叫我留下,我就留下。”
傍晚,蝈蝈站在我门口,全身淋得湿透。她在雨里整整走了一个下午!接下来的三天她烧得迷迷糊糊。我去找他,他依然在画室里画画。“蝈蝈病了。”“我知道。”他说,就好象不关他的事。这时候我觉得我有点恨他了,可我得为蝈蝈继续说:“你去看看她吧!”他没有作声,笔依然在画布上挪动。“为什么?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她是为你才这样的!”我几乎朝他吼起来。他沉默了好久才说,“我是为她好。”他的肩颤动了一下,画布上多了一块不应上去的色块,我想这幅画他要重画了。
不久我们和海一起去了深圳。起初两年比较艰苦,为了租房为了打工,然而清贫的生活也有快乐,蝈蝈又恢复了无忧无虑大大咧咧的样子。海很细心,殷勤地为我们做这做那,俨然是个大劳力。我冲蝈蝈开玩笑,“嫁给他算了!”她扮个鬼脸,“你急什么?要嫁你嫁!”我唾了她一口,“狼心狗肺的丫头,不识好歹!”
日子一点一滴地过去,连我也要结婚了,而蝈蝈和海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可就是不谈婚嫁。当结婚时新房里只剩我俩,我劝她:“别傻了,蝈蝈!”“什么?”她望着我,“别让海再等了。”她的眼圈红了,“让我再想想。”可是不久以后,蝈蝈突然决定到北京去。
忙于工作,我和海的联系渐渐少了,后来听说他也去了北京,不知道见到蝈蝈没有? 几年后我到北京出差,辗转找到了蝈蝈。说好在咖啡馆见面,第一次她没来成,说是公司突然有事,第二次才见着。
原先披肩的长发削得短短的,精干而美丽。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姑娘了。“怎么样?过得好吗?”我关切地问。“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只是觉得有点累。”她歪着头说,一边用小勺搅着杯子里的咖啡。
“见到海了吗?他也来北京了。”我说,她略微楞了一下,转而淡淡地笑,“北京就这么大块地方,兴许哪天碰得上。”我默然,低头喝咖啡,许久才问:“还是一个人?”她点点头,将一杯苦咖啡饮尽,又扬手叫侍者添上。
等侍者离开,她说:“我见过他,在北京。”“是他?”我问。“是的,他来找我。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叫我等到了。”她继续说,“那时他已经跟妻子离了婚,正在办出国。我们在一起待了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像真正的夫妻一样买菜烧饭洗衣服,甚至吵架,他说是他欠我的。第二天他走了,再也没回来。我想我们是没有缘份的。”说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觉得那个白天和那个晚上把我的一生都过完了。”
咖啡馆外是艳阳的天,宽阔的街道和拥挤的人群。蝈蝈环着我的肩,道一声“保重”转身走入人群,望着她越来越远的身影,我的心一点点疼起来。人生的路还长,为什么不抱着希望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