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鸡蛋

夏日骄阳下,从村里的土道上过来一位小心翼翼骑自行车的老者,到村口就下车小心地推着车子。车子后面的两个竹笼里,白白细细的麦草像用刀裁过一样整齐地铺满竹笼。麦草里卧着或多或少的白皮儿和红皮的鸡蛋。

  “收鸡蛋唻”,一声高亢的吆喝声迅速顺着街道在村子里传开去。  这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各村每日里常有的吆喝声。

    吆喝声过后不久,便有各家的农妇端着或提着各式的瓦罐儿出了门来,瓦罐儿里装的是各家攒的或白皮或红皮的几个鸡蛋。

      收鸡蛋的老者已支稳车子,取下带盘子的杆秤。妇女们从各自的瓦罐里极小心地拾出来鸡蛋轻轻地放进秤盘里,像是在捏着一团空气似的小心翼翼。验看着称的毫系是否灵活,称鸡蛋时秤锤要稳稳平平尽可能低地挂在秤杆儿上,认真地计算和争辩着价钱,领到手红红绿绿的一叠毛票后,扭着屁股满意地回去。

    在那个年代,农村各家各户都散养着几只鸡。

      白天鸡在村子里四处找食,晚上随便卧在羊圈或者牛圈里靠墙横支着的棍子上,既不占地方吃的也少,农村的糠、菜叶和剩饭拌了食去喂。

    下了蛋除了过节、来客人或者家里有人生病外,可从来不敢大方地去吃。偶尔有谁家在灶下的铁勺里炒只鸡蛋,那股油香味能香遍整个村子!

      过日子的柴米油盐、娃的学费等开支都要靠这几只鸡,大家都说这是当时农村的“鸡屁股银行”,零存整取保证了过日子的正常开销。

    我家也养了几只芦花鸡,母亲靠着这几只鸡下的蛋,不知多少次带我去商店里换油买盐。“鸡屁股银行”在我家是非常重要的,生蛋的老母鸡就是我家的“取款机”是功臣,是母亲视作生活依靠的“命根子”!

    收鸡蛋要讲诚信。秤秤的高低、算账的分分厘厘,对农村妇女们来说是极认真和计较的。

    每天来村里收鸡蛋的人不少,但村妇们都有自己的主顾。谁的称好不哄人、谁的账算得准不亏人,这些都是很久交道打过村妇们认可的标准,因为这些标准也出现了区别于其他人各自不同的叫卖吆喝声。村妇们根据不同的吆喝声辨别是否是自己信任的收鸡蛋人,然后才出来成交。

    “鸡蛋哎...”,每当听到这低沉,好像是在呼唤鸡蛋回家一样独特的吆喝声时,村妇们便提着、抱着各自的鸡蛋罐子出了门来。

    收鸡蛋的人几乎都是四五十岁年纪稍大的人,年轻小伙子很少有从事这行当的。是因为年轻人相比没有年龄大的人沉稳,不容易获得村妇们的信任,也是因为各村各寨的土路崎岖不平,着急慌忙的性格骑车不安全,鸡蛋易碎要是跌倒或者摔倒,今天的生意就亏大了。

   

家里鸡蛋的收集比较要紧,是农妇们过日子的头等大事。

    鸡下蛋的勤与不勤是全家最为关注的。谁家的鸡照看得好舍得喂粮食下蛋就勤,一天一个几乎很准时。

    要是哪一天突然少收了一只鸡蛋,女主人一定得查个究竟。是不是鸡吃得不好或者受了惊吓而造成隔窝的现象,或者家里家外的炕洞中、柴草房里四处翻找,看是否鸡把蛋下丢到了鸡窝外。

    鸡要是生病就如临大敌,女主人会仔细地照料。为了让鸡多下蛋,我放学后经常喂食剁草,帮母亲认真地照看那几只鸡,因为鸡蛋要是下得勤了可以多卖钱,不光是家里的生活会好一些,我新学期的学费、笔墨纸张等花费都靠着这几只鸡呢!若是再能吃上一个炒鸡蛋,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巴不得鸡每天能下两只蛋!

      白天时一边割草,一边在草丛里、麦草垛下抓了蛐蛐,用毛毛草穿成一串回家去喂鸡,或是在晚上去村南公路旁的树下摸寻知了肉蛋,把鸡喂得鸡蛋一个接着一个地下,从不隔窝。

    “咯咯...哒...”,几声鸡的叫蛋声传来,刚下了蛋的母鸡从窝里跳出来,在院子里踱着方步,自豪地叫着。

    这时女主人停下手里的活路,不敢耽搁高兴地去收鸡蛋,温热的鸡蛋拿在手里很有收获感,小心放进瓦罐儿里。瓦罐是泥做的土坯烧制而成的,有透气性。鸡蛋放在罐里面不容易坏,能保存得久一些。女人又仔细地数了一遍存在瓦罐儿里的鸡蛋,计划着啥时候该卖鸡蛋,准备仔细地留意收鸡蛋特殊的叫卖声。

      因为收入来源有限,鸡蛋对于各家就重要的很了。就连婆媳妯俚间,有时也因为收鸡蛋的事闹得不愉快。邻里之间鸡蛋吓到了别处的猜忌和理论是经常存在的纠纷。如果谁家的鸡被别家的狗咬死了,那可是大案件,人家是要找上门算账的。经常有不但要求赔偿了鸡,还要赔偿蛋的损失。村干部对这类的官司是最头痛的。

      下蛋的鸡是舍不得杀了吃肉的。过年、过事时也是养一只公鸡杀了,老母鸡即使是不幸病亡,也会像对待功臣一样地在树下埋了。

   

鸡蛋在当时是最重要的礼品,谁家老人过寿了、谁家媳妇生孩子坐月子或者是看望病人,提着用麻纸包着的一包挂面,再用手帕包上六个或者八个鸡蛋。能收到几个鸡蛋的被看望者,无疑都是各家最重要和最亲近的关系。我本家五妈坐月子,她娘家是山东人礼重,拿来装了半筐近二百个鸡蛋,惊讶和羡慕了半村子人。

      再后来,农村没有了土路,收鸡蛋人也奇怪地消失了。

    各家各户为了干净和方便也不养鸡了,村道上看不见鸡在粪堆里刨虫子吃的情形了。村子里来的却成了卖鸡蛋的生意人,大姑娘小媳妇衣着光鲜地在门口买鸡蛋,也不问价也不看称,好像是从自家盆儿里取一样。

      就连装鸡蛋的瓦罐儿,偶然有人发现了,也成了稀罕物。

      农村城里的小孩要看鸡也得去养鸡场里看。

    “鸡蛋哎......”,低沉的吆喝声传来,又好像看到了农妇们讨价还价、仔细看秤、算账、收钱的场景。

      然而这情形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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