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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小满时节，昼长夜短，四点多钟就天光大亮了。

杉杉奶奶起床拾掇家务，扫地抹灰做早饭。她心里挺急的，拾边零散地儿的油菜都黄了，正等人收割。杉杉爷爷出外打工得等开镰收麦了才能回来。杉杉爸妈都在南方打工，家里就她一人带着孙女儿，既要干农活又要顾着孩子，真是不轻省。幸亏杉杉上幼儿园了，她才能腾点空儿专心做事情。

这大早上的，趁着露水割菜籽儿多好，可她不敢丢杉杉一人在家里，又不忍心把睡得正香的娃儿弄醒，只能在家搞搞卫生，等杉杉睡醒再说。

等到快六点钟了，孩子还没醒，她只得硬心肠把杉杉叫醒给她洗脸梳头又哄着吃了个鸡蛋喝了盒牛奶。自己也喝了碗稀饭，看看时间才得六点多钟，离杉杉上课还有两个多钟头。

趁着太阳还蔫乎，她拿了镰刀带上孩子推了电瓶车去田里割菜籽。家里的大花狗蹭着车屁股不紧不慢地跑。

来到田头，捉了只蚂蚱扯茎狗尾巴草捆上让杉杉拿着玩儿。杉杉奶奶挥舞长柄镰刀割起菜籽来。娃儿对此毫无兴趣，只看了一眼便丢给摇着尾巴的大花了。

今年的菜籽长得真好，一只只菜荚儿跟个小手指般粗壮，里面的籽粒儿猴眼似的乌黑饱满。杉杉奶奶心里又喜又忧，这个时候收割正好，若大太阳一烤荚便脆了，要炸裂了，得减产了呀。

杉杉奶奶舞动镰刀咔咔地割起来。她一边干活一边对杉杉说：“乖杉，看好大花，别让它乱跑哦。”杉杉便揪了大狗的耳朵不松手。大狗对杉杉相当顺服，乖乖地靠着杉杉由她辖制着。

杉杉揪烦了狗耳朵，见奶奶割菜籽的样儿十分有趣，便绊着菜籽杆向奶奶走去。

杉杉奶奶连说：“别过来，别过来！小心菜籽根扎你！”杉杉避开菜杆走到奶奶身边，夺奶奶手中刀。杉杉奶奶只得作罢，嘀咕着小混头的瞎造蛋。丢下刀送杉杉上幼儿园去。

送了娃儿回来继续割菜籽，菜荚已晒脆，杉杉奶奶轻割慢放，想着这菜籽晒上两个好太阳便可以捶了。

杉杉奶奶割到地中间，看到在菜籽丛中有一个柴雀儿窝，一窝红泛泛，肉乎乎的没毛的雀雏儿挤在一起，大鸟儿想是出去找食了。小柴雀儿全伸长了脖子张开黄丫儿尖嘴叽叽叫着求食。

杉杉奶奶奇怪这柴雀儿咋不走老路把窝搭到芦苇丛中，而搭在油菜田里。她抬眼四望远近找不到一丛芦苇棵子。

这些年村里到处在平田整地，高地推平低地垫高，池塘河汊子都整成田地了。曾经的芦苇荡早已经夷为了平地。

柴雀儿怀着一肚子春心，找不到可栖身的芦苇，只好勉为其难选片风景美丽的菜田安了家。

杉杉奶奶想，真是对没见识的家伙，见春天的油菜田锦绣灿烂，花香醉人，栖在油菜花海中对唱情歌，唱昏了头就一根一根地衔来草茎编起了窝巢，生蛋孵卵哺育后代。

油菜已经枯荚了，小鸟儿连毛还没长哩，离出窝独活的日子还长哩。

杉杉奶奶把擎着鸟窝的那棵菜籽留下来，一边干活儿，一边把正在旁边嗅闻转圈的大花驱赶开。鸟爸鸟妈跑得没影儿了，小鸟儿闹腾了一阵儿又安静下来。

杉杉奶奶割到太阳炙得背疼，看看到了接孩子放学的时间了。她擦擦额上的汗直起腰去接孙女儿。

带着大花走过那根孤零零挑着个小陶罐子似的鸟窝的菜杆儿，大花停步不前了。

杉杉奶奶回头唤它，它流着口水望着鸟窝儿犹如聋子一样。杉杉奶奶上前一步举起刀杆佯敲大花的头。大花哼哼着躲开了。

杉杉奶望一眼在烈日下挤成一团的小鸟儿，略略犹豫了几秒便取下了鸟窝，放进电动车篮里骑车向幼儿园赶去。

她把鸟窝儿捧给杉杉看，杉杉喜得满脸通红，一双眼笑成两弯小月牙儿。她小心翼翼地从奶奶手上接过鸟窝儿，贴胸棒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鸟窝瞧。再不像以前棒棒糖，冰淇淋地乱要，不给她买，坐在车后撅撅簸簸地闹。

杉杉奶奶一边将杉杉抱上车，一边随口说：“数数几只小鸟。”

杉杉伸出食指点着一张张黄嘴丫认真地数着。鸟雏儿感受到杉杉手指带来的温乎乎的热气儿，又伸长了小脑袋张大了嘴巴叽叽地叫嚷着。

回到家来杉杉还是专注地看小鸟，看小鸟儿在窝巢里蠕动着，头朝里尾朝外挨挨挤挤着。

杉杉抻着奶奶衣角兴奋地大叫：“奶奶！奶奶你看，小鸟多像花呀！”

杉杉奶奶看过去，红得微紫的小身体好像开始凋败的花瓣儿，那乌蓝色的眼眸蒙着层膜，是花芯，那黄嘴丫也像极了花蕊。几只小鸟头靠头挤在一起，变成一朵硕大的端阳锦，已经开始凋败，红得发紫。

杉杉叫：“奶奶，奶奶，小鸟张大嘴巴叫什么呀？”

奶奶说：“小鸟叫妈妈哩，它们饿了，向妈妈要吃的哩！它们的妈妈也不知到哪儿去了，不来给小鸟喂食，小鸟要饿死啦!”

听了奶奶的话，杉杉低下头，一脸担忧地看着小鸟儿。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抬起头来，眸子里闪闪发光，郑重其事地对奶奶说：“我给小鸟当妈妈！我来喂它们！”

听了杉杉的话，奶奶笑了笑，感触地摸摸杉杉的小脑袋说：“小鸟吃虫子，你见了虫子就吓哭了，你怎么给小鸟当妈妈哩？”

杉杉一手捧牢乌窝，一手拽住奶奶手哼哼：“我不怕虫子！我要捉虫子！”
奶奶挣开她的手：“别闹，别闹！我煮饭哩！”

杉杉紧揪不放：“不嘛，不嘛，我要捉虫儿！”

杉杉奶奶无奈带着杉杉来到门口的菜园里，几棵包菜上爬满了肥肥的青虫。

杉杉奶奶挑了只瘦小的青虫，捏起来塞进小鸟嘴里。那虫儿噎在小鸟的嗓子里不肯滑下去。杉杉捉了只大青虫也塞进鸟嘴，青虫一半里一半外挂在鸟嘴上，像小鸟儿伸出的绿舌头。

杉杉奶奶只得把鸟嘴里的虫子扯出来，撕成两半，再放进去，小鸟直着脖儿总算把虫吞下去了。

杉杉奶奶忙着去煮饭，由得杉杉呆在菜园里捉虫喂小鸟。

杉杉原本十分害怕各种小虫子，今儿为了喂小鸟儿豁出去了。她先把青虫一条条捉起放进鸟窝里，虫儿在鸟窝里乱拱乱爬，小鸟儿却丝毫不去咬啄。

杉杉无奈，她只得捏住一条胖大的青虫，咬着小牙儿忍住心里的抵触学奶奶样想把虫揪成两截。

青虫在杉杉手里摆头撅尾蠕蠕而动，犹如一截弹簧，越抽越长。杉杉狠命儿揪扯，把虫扯断，黄绿色的汁液溅到杉杉脸上。杉杉嗓子一阵痉挛恶心，她忍不住哇哇吐出来。吐得整个衣服前襟都脏污了。她吐完了之后顾不上歇口气赶紧又端起地上鸟窝。

杉杉奶奶淘好米又出来探看。见杉杉胀头赤脸地站着，张大嘴巴呕气儿，黄水白沫淋淋漓漓像在胸前画了张地图，她全然不在意，两手擎着鸟窝儿，像端着碗水。

杉杉奶奶又心疼又恼火，嗔怪杉杉：“你个犟头儿，整恶心了不是。咋不弯下腰伸脖子吐呢？瞧这身上吐得.......”她伸手去取杉杉手中鸟窝：当宝贝了，快扔了！......”杉杉双手捧紧了鸟窝，不让奶奶碰。杉杉奶奶连说：“不碰你的宝贝疙瘩，把脏衣服脱了啊！脏成啥样了，小鸟也嫌你的.......”

杉杉这才老实下来，由奶奶给她脱脏外套，倒换着手中鸟窝，鸟窝边上爬满青虫，看得杉杉奶奶刷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得了！ 这孩子真是魔怔了，把鸟窝整成虫窝了。

杉杉奶奶哄杉杉：“小鸟太小了，吃不了虫儿，咱回去煮个鸡蛋喂喂它们吧！”

杉杉正在丧气小鸟不肯吃虫子，听了奶奶的话，立刻来了精神问：“小鸟爱吃鸡蛋吗？”

杉杉奶随口答：“鸡蛋有营养啊！吃了可以快长大呀，杉杉爱吃，小鸟也爱吃......”听了奶奶的话，杉杉急不可耐地拉奶奶：“快点煮鸡蛋去呀！”奶奶说：“把雀窝里虫儿喂鸡去，”

肉肉的青虫已经爬到杉杉胳臂上。痒梭梭的。杉杉毫不在意地拈起青虫，扔得远远的。杉杉奶奶看呆了。

杉杉一边走，一边把鸟窝里小虫捏出来放在奶奶手里，到家来，快跑去放鸡蛋的柜里，拿了只鸡蛋出来，立逼奶奶煮上。

杉杉奶又摸了两只出来。

鸡蛋在锅上煮，杉杉便守在锅旁眼巴巴地看着。

杉杉奶奶忙忙地炒了个菜哄杉杉吃饭。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叫着，冒出腾腾热气。奶奶害怕烫了孩子，赶紧关了火。杉杉迫不及待要去捞蛋。奶奶一把拖住她说：“淖虾子等不得红！蛋黄还没熟哩。等会儿，吃过饭再喂小鸟呗。”

杉杉望望小鸟，叽叽地叫得正响。奶奶连忙补充一句：“刚煮的蛋，可烫了！别把小鸟烫坏了，吃了饭再喂，刚刚好。”

杉杉捧了鸟窝出灶屋准备吃饭。奶奶带她去洗手，依旧捧着那劳什子，怎么劝说也不舍得放下，倒换着洗了双手。

盛好饭，奶奶说：“快吃，吃完饭蛋就冷了，可以喂小鸟了。”

听了奶奶的话，杉杉大口吃着白饭。奶奶连忙给她夹菜，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嫌东嫌西不肯吃菜了。大筷向嘴里塞，囫囵儿向肚里吞，噎得翻白眼儿。奶奶连连拍着杉杉背嗔怪说：“这吃相，狼似的，都是这小鸟闹的。”

奶奶便倒点菜汁拌饭，让杉杉大一口小一口地吃完。

捞出鸡蛋还烫手又用凉水浸了。奶奶要帮杉杉剥蛋，杉杉不要，自己拿了蛋在桌上磕了磕，小心翼翼地剥。蛋是新下的，壳儿不好剥，费了好大劲儿，杉杉剥出个完整的蛋黄，急得鼻尖上冒出了细汗。奶奶要帮忙，她还不让。

奶奶帮杉杉把蛋黄捏碎，杉杉坐在小板凳上，趴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地喂小鸟。

杉杉奶奶吃了饭，洗了锅碗，杉杉仍在忙着，拈起碎蛋黄投进一张张小黄嘴里。一张张小黄嘴努力向上探寻，探寻着食物的气息。

杉杉奶奶眯着眼儿看着杉杉不厌其烦专注地重复着一种动作，终于无聊地闭上了眼睛，眯了一觉。

杉杉奶奶猛然一惊醒了，她看到杉杉瞇瞪着眼儿磕头虫一般点着头，仍一手捧鸟窝，一手拈着蛋屑下意识地向鸟窝里丢。她的脸上头上身上地上椅上都是蛋屑。

屋里静悄悄的，小鸟儿都挤在一起睡了。大花伏在门槛边似乎也睡着了。

杉杉奶奶想取下孩子手中鸟窝，刚动了一下，杉杉醒了，她懵懵望望奶奶，见奶奶想拿她的宝贝，立即一只手护紧了鸟窝，一只手放在嘴边，食指抵住唇边悄声：“嘘.....别把小鸟吵醒了........”

那样儿逗得奶奶又好气又好笑。杉杉奶也用手掩了嘴巴作嘘状。她看看时间已经一点多钟了，可以送杉杉上幼儿园了。便替杉杉洗脸梳头收拾干净，推出电动车，准备上幼儿园。杉杉还是抱着鸟窝不松手。

杉杉奶奶左哄右劝说：“老师不允许小朋友带小鸟进幼儿园。”杉杉嘟嘴说，“老师真讨厌，小鸟也不喜欢她！”

奶奶又哄劝：“因为带小鸟上教室影响到小朋友们学习。小鸟叽叽叫，会影响老师讲课。还有幼儿园里小朋友那么多，会把小鸟吓坏的......”讲了好多话，还是没有哄得杉杉放下鸟窝去上幼儿园。

杉杉奶奶心中懊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该给她整这个倒霉玩意儿，看得比命还金贵了，新㧜马桶三日香，等过了这阵儿新鲜劲便好了。幼儿园索性儿便不去了，杉杉奶奶给老师打了个电话请了半天假，

看看太阳又软和了点儿，她又得去割菜籽了。又带了杉杉去田头。

一路上奶奶嘱咐杉杉：“别贪玩儿把小鸟晾旁边儿，大花两眼正冒绿光哩。就想吃小鸟儿哩......”

听了奶奶的话，杉杉在车后座不安分起来，倾过身孑伸脚去踢正蹭着车屁股跑的大花。车子一下子向旁边侧歪，杉杉奶奶赶紧刹住车，脚撑在地上，稳住了车把说：“你个小冤家，迟早你要把我害死。”

到了田里，杉杉奶奶将雨披铺在地边的树荫下，叫杉杉坐在雨披上看好小鸟儿，别叫大花逮了小鸟儿。杉杉便坐下来抠地上的泥巴扔向大花。大花偏偏没眼色，仍然围着杉杉转悠。惹得杉杉大呼小喊地叫：“奶奶！奶奶！奶奶！.....”

杉杉奶奶不胜其烦，大步跨过来甩起一镰刀杆砸在大花背上，可怜的大花嗷一声惨叫，带着满心委屈夹着尾巴跑远了。

杉杉奶奶又过去干活儿。杉杉把小鸟从窝里拿出来，在地上一会给它们排成队，一会儿给它们配成双，小声地和小鸟说着话儿。
杉杉奶奶心无旁鹜地干起活来。

一直割到红霞染红了西天，太阳已滚下地平线，杉杉奶奶终于把五分地菜籽割完。她回过头来到杉杉身边，看到杉杉趴在地上，双手交握把鸟窝拢在双臂之间，脑袋枕着一侧手臂，脸颊紧紧挨着鸟窝睡得正香。梦境定然十分美妙，她咧开嘴微笑着，口涎混着草屑泥尘糊脏了脸蛋。几只大大的黑蚂蚁在她背上匆忙地爬着，一只蚂蚱在她的小辫子上振翅欲飞。小鸟儿又伸着小脑袋叽喳地吵闹着，竟然没把杉杉吵醒。

杉杉奶奶一阵心疼，伸出手指飞快地拈碎了杉杉背上蚂蚁。奶奶抱起杉杉摇晃着，把她弄醒了。杉杉醒后揉了揉眼睛立刻又端起了鸟窝，拨拉着小鸟数了一遍，才肯坐上车，和奶奶回家去。大花远远地跟在后面。

回到家来，杉杉奶奶赶紧又拿出一个中午煮好的鸡蛋给杉杉，由她自去喂小鸟。

煮好晚饭后，杉杉还是捧着鸟窝吃的晚饭。吃过饭把杉杉洗好哄上床看电视。

因为杉杉要看大彩电，杉杉妈让婆婆带着杉杉在自个房间睡。杉杉奶奶觉得很不方便，每天都要楼上楼下爬来爬去。可大电视看着着实清楚，那床垫也实在软和，睡上去是真舒服。

杉杉端了鸟窝儿放进被窝里，自己也钻进被窝，仍旧把鸟窝抱在怀里带着小鸟儿睡觉。杉杉奶奶连说：
“使不得，使不得！你睡相一点儿也不好，睡着后在床上推磨。把鸟窝揣怀里，还不得把鸟窝压扁？把小鸟压死！”杉杉听了奶奶的话，赶紧直起上身，把被子支棱成帐篷，罩住鸟窝。杉杉奶奶说：“小魔头，你又搞什么呢，跟个青蛙儿似的踞着干啥儿？”

杉杉扯下蒙头的被子，眨巴着大眼睛说：“我不想睡觉.....”

杉杉奶奶没懂娃儿的心思，顺嘴说：“大晚上的不睡觉，想做贼呢？”

杉杉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捧出鸟窝来，端详着，几只小雀儿挤在一起，安稳得很。她郑重地对奶奶说：“我是小鸟妈妈，我要看着小鸟睡觉......”

杉杉奶奶以手扪额，烦恼地说：“这该死的柴雀儿，把窝搭在菜田里，把个小雀儿丢给我们来淘神，这哪天是个头啊！你总不能一夜不睡端着它吧？咱给它盖个被子好不好？”

杉杉奶奶说着，将杉杉的一件绒衫折成一小迭盖在鸟窝上。叫杉杉将鸟窝放在枕头边。

杉杉看两眼电视，又去摆弄下鸟窝，感觉心满意足，一切遂心。杉杉奶奶想妞儿睡了半天，夜里有得熬头了。也罢，把小鸟儿折腾死就安稳了。

杉杉奶奶累了一天，倒头便睡着了。

等她一觉睡醒，天已经蒙蒙亮了。电视还开着，满屏雪花闪烁。杉杉睡得着着的。枕边上的小鸟窝也盖得好好的。小鸟儿悄无声息。

杉杉奶奶赶紧爬起来关了电视，轻手轻脚地穿衣起床，开始一天的忙碌。

杉杉奶奶正洗着衣服，大门嘭嘭地被拍响。她丢开手上湿衣，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忙忙地去开门。心中想着这大早上的会是谁呢。

打开大门禁不住愣了一下下，原来是儿媳妇儿回来了。杉杉妈每次回家都是搞突袭，让婆婆猝不及防。杉杉奶奶随即堆了满脸笑说：“哟，你咋这会儿回来啦？咋不先打个电话给我呢，好有个准备儿.......”

杉杉妈打断婆婆的话茬儿撇嘴说：“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准备的。杉杉呢？还在睡呢么？”说着话，噔噔顾自上楼去了。

杉杉奶奶赶紧上灶去烧饭，媳妇大老远地从南方回来，还得整两样小菜。

杉杉妈走进卧室放轻了脚步来到床前，看到杉杉睡得正香。她弯下腰来，注视着女儿。杉杉的苹果脸红喷喷的，嘴角微微上扬，又密又长的睫毛像小扇子样微微翕动着。杉杉妈心中漫过无边的温柔，她爱怜地伸出手去抚杉杉的小脸蛋。冰凉的手指刚触碰到温热的腮颊，杉杉妈立即缩回了手，怕冰手弄醒了孩子。

她一边下意识交握互搓着双手，想要温暖双手，一边凝神静听着杉杉平稳的呼吸。

这时，叽的一声微弱的鸟叫响起。杉杉妈抬眸望向窗子，窗子关得紧紧的，窗外看不见鸟的影子。叽叽的叫唤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杉杉妈在屋内转着圈子寻找声音的来源。墙上也没有闹钟，电视也没打开，地上，柜上都寻遍了，叽叽声仍然不停歇地响起来。

杉杉妈循着声音仔细找，发现声音是从枕头边杉杉的衣服下面传出来的。她抓起折得像块手帕样的绒衫看到下面毛茸茸的草团儿窝窝里，一团儿红肉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杉杉妈惊得瞪圆眼珠子，张大了嘴巴，退后了一大步。

当她看清了那不过是一窝儿没长毛的小鸟雏时，心里没了紧张却蹿出了熊熊怒火，上万匹草泥马在心中奔腾：杉杉奶奶真是坏脑筋坏透了，从哪儿想得出来的，不舍得买玩具给孩子就罢了，整这毛疹疹臭哄哄的活物给娃玩儿。年纪也不大，带个孩子就这样瞎胡闹。

今天感冒咳嗽明天发烧腹泄的。禽流感，猪瘟疫，新冠肺炎一波一波地冒出来。电视新闻天天播着，不要接触野生动物，不能碰触野生动物.....她就跟个聋子瞎子似的，看不见也听不见。她一把年纪不怕死，可怜杉杉才六岁，免疫力可没她那么强。老背晦的，孩子迟早得被她害死。遇上这样的婆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杉杉妈妈抓起鸟窝，真想一把掼到婆婆脸上去，再劈头盖脸大骂她一顿，把她骂醒。可想想她那脾气也不像正常人那么随和，别到时又哭哭啼啼去儿子面前告状。杉杉爸不顺着她，她又寻死觅活地说我们虐侍她.......

几只小雏鸟又张开黄嘴丫争先恐后叫唤着。杉杉妈打开窗扬手将鸟窝抛出去。小鸟如泥坷垃一样下坠。鸟窝则飘悠着慢慢下落。

大花正饥肠辘辘地在院中东嗅西闻，见到从天上掉下的鲜美肉食，飞快地冲过去拾掇个干净，连鸟雏砸过的地面都舔了个遍。舔完地后还意犹未尽地对着鸟窝嗅闻着。

杉杉妈倚着窗户居高临下看大花吃完小鸟快活地把大尾巴举上天，起劲地摇得灰尘四散。

杉杉终于醒了，她眯着眼睛伸手向枕边摸索了一阵，没摸到鸟窝儿。

杉杉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她拉开衣服找，又使劲儿拉扯被子找，都没找到鸟窝。杉杉慌了神，“奶奶！奶奶！奶奶.......”大叫起来。

杉杉妈正生着婆婆的闷气走神儿，被杉杉的声音唤回了魂儿。她冲到床边张开手臂去抱女儿。杉杉退后一步，抗拒地避开妈妈的怀抱，从床的另一边溜下，赤脚光腿地出房间下楼了。

杉杉磕磕冲冲地冲下楼，口中大叫“奶奶！奶奶！......”衫杉奶在灶屋里一边忙碌一边大声答应着。杉杉跑到奶奶身旁，拉住奶奶的衣摆不停地摇晃着迫切地问：“奶奶！奶奶！小鸟呢？我的小鸟呢？”

杉杉奶连忙放下手中的菜刀，转过身来，抱起杉杉出灶屋说：“光脚踩地上，小心刺儿扎了脚，咱穿鞋去。”

杉杉一手勾着奶奶脖子一手捶着奶奶肩膀着急地叫：“小鸟儿呢？我的小鸟儿呢！我要我的小鸟儿嘛！”

杉杉奶奶想，咋回事儿，莫不是杉杉妈把小鸟藏起来了。她信口胡扯：“小鸟是不是被它们妈妈接回家去了？昨儿我见小鸟妈妈在我们家门口飞过来又飞过去.......”

“小鸟儿！小鸟儿！......”杉杉在奶奶怀里一边扬声叫嚷一边扎手踢脚地连连挣扎。

杉杉奶被她摇晃得一个趔趄差点闪了腰，连忙将杉杉放下来。杉杉扑向院墙边地上的鸟窝。她捧起空鸟窝，看了又看，又弯下腰来仔细地搜寻，仿佛那小鸟跟蚂蚁一样大，不弯腰低头便找不到似的。

杉杉妈见到杉杉对自己十分冷淡，心中真是失落。她见杉杉火烧屁股样奔下楼来捧个空鸟窝丢了魂一样埋头寻索，不由得满肚子来火。她冲上去劈手夺了杉杉手中的鸟窝，一扬手摔出了院墻外，不耐烦地沉声对婆婆说：“难道就没有东西玩儿了，整这个破玩意儿给她玩！”

杉杉懵了，她嘴巴一瘪，跑过去抱住奶奶的腿哇地一声哭出来：“小鸟！我的小鸟......我要小鸟！呜......”

杉杉妈厉声呵斥杉杉：“你要个屁！被我扔给狗吃了。从小儿就不晓得爱干净！什么腌臜你玩什么！”

听了妈妈的话，杉杉陡地刹住了哭声，她红了眼睛，倒立起眉毛，棱眼咬牙犹如疯兽一样，一头向妈妈撞过去。水泥地坪溜滑，杉杉妈穿着跟尖细的高跟鞋，被她撞得立脚不稳，她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了脚跟。

杉杉并未甘休，她再次冲过去犹如一条发狂的小蛇，缠住了妈妈，呲着牙眯起眼去咬妈妈的手指。

杉杉妈连连甩手，甩脱杉杉的缠扯，扬起手来，左右开弓，啪啪两声脆响，实哚哚地打在杉杉脸上。

杉杉随着巴掌的力道躺倒在地上，打着滚儿大声哭叫起来：“奶奶！奶奶！奶奶.....”

杉杉奶上前两步，杉杉妈穿着皮鞋对着杉杉的屁股踢下去，她一边踢一边说：“我几个月不来家，你长能耐了是吧？会耍横会撒泼会打赖了。叫奶奶也没用，她会害死你的！.......”

杉杉奶奶上前两步又退后两步，手足无措地望着她们。

杉杉趴在地上，摔腿掼脚扯起嗓门，嘶声地大叫：“奶奶啊！奶奶啊！我不要你啊！不要你管啊啊......！你滚！你死滚！奶奶啊.......”

杉杉妈冷笑着望向婆婆涚：“不得了，屁大一点儿就敢造反了。都是你把她惯上天.......”

杉杉奶奶在心里辩，怎么是我惯的，看看你那爆炭脾气，点火就着，六岁的孩子能懂啥？咋能下那么重手脚......
杉杉用手揉着鼻子，揉出了一脸血。杉杉妈这才看见女儿流鼻血了，她吃了一吓，停住踹向杉杉的脚，过来捏杉杉鼻子。杉杉摇头晃脑，双手乱晃乱挠不让妈妈靠近自己。

杉杉看见自己一手血，变得更加疯狂起来，四爪朝天扎撒着杀猪一样嚎得惊天动地。杉杉奶奶冲过来想抱孩子，杉杉妈狠狠瞪了婆婆一眼，凶巴巴地说：“一边儿去！掺和进来连你一起打！......”

杉杉妈说着又飞起脚对着杉杉的光腿踢下去。杉杉嚎得凶，她踢得凶。杉杉妈一边踢一边狠狠地说：“不许哭，......不许叫！再哭！还哭.......”一直打到杉杉气噎声咽，浑身颤栗着，再发不出声音来。

鼻血糊满了杉杉的脸和脖子，看上去十分可怖。杉杉奶奶的心揪成一团。可她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杉杉妈见杉杉从张牙舞爪的小兽变成缩成一团受惊过度的小鸟。终于消了满腹怒气。

杉杉奶奶试探着去抱孩子。她小声说：“我们去洗脸，换衣服吧？”见杉杉妈没有拦阻，便大着胆子抱了杉杉去洗脸换衣服。杉杉偎在奶奶怀里哽咽着，不停地哆嗦着身子，却再不敢哭出声来。

杉杉奶奶和杉杉妈说：“洗洗手快点吃早饭吧！吃过饭你送杉杉上幼儿园去。我得运菜籽去。”

杉杉妈板着脸和婆婆说：“上什么幼儿园！学的啥儿？踢人咬人放赖打滚？这样下去还不得变成野人！长大了也是个白眼狼！”

杉杉奶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终于忍不住了。她勉强挤出一丝丝笑容说：“嫌我带不好，你自个来家带，自己管教去。”

杉杉妈当即尖声说：“你儿子挣钱够养家，不用我上班，我会要你带孩子？孩子给你带，我这心日夜悬着在火上烤似的.....”

杉杉奶听到媳妇那尖锐刺耳的声音便在心中后悔不迭，她不能张嘴，一张嘴便如捅了马蜂窝，自己受罪不说，儿子远远地也中枪。

杉杉奶心想还说心在火上烤，你有心么？就是有，你那心也就是块石头，又冷又硬，谁能捂得热？可怜杉杉长到六七岁，自己不曾舍得弹她一手指头儿。她一来家，雷打火烧，踢得孩子半截身子都青了，比个后妈还不如。

为杉杉洗净手脸换上干净衣服后，准备吃早饭。

杉杉妈收拾了一包衣服过来拉杉杉的手说要带杉杉走。杉杉向后退缩着不肯让妈妈拉扯。杉杉妈双眼一立，又要动怒。

杉杉奶奶赶紧蹲下身子哄衫杉：“要做乖孩子，要听妈妈话，别惹妈妈生气.......”

杉杉妈一把拎起杉杉衣领子，不耐烦地说，：“哪里儿那么多废话说，迟了就赶不上车了。”

杉杉双手搂紧了奶奶的脖子不松手。杉杉妈将杉杉后脖领子提抡了向前走，杉杉奶被咕咚一声扳趴在地上。杉杉不得不松开了手，小声地呜咽着：“奶奶.......奶奶......”

杉杉妈一手挟着孩子，一手提着包，用脚踢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清晨的冷风挟着灰尘扑面而来，一下子迷住杉杉奶奶的眼睛，她伸出手使劲揉着，越揉越红。

后记：尊老爱幼这四个字我们都认识，也理解它的意思，可是要实践起来，并不容易，一不小心我们在弱势面前就会变得恣睢，肆意放纵自己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