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能再多点身份吗

第十七章


在撒哈拉,荷西成了邻居的电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而三毛简直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魔术师,兼具了厨师、医生、媒婆、教师、裁缝、代书、摄影师、公交司机等等多重身份。

先说说厨师。

三毛一向对做家务事十分之痛恨,惟独对做菜却十分有兴趣。和荷西结婚后不久,三毛的母亲从台湾给她寄了大批粉丝、紫菜、冬菇、生力面、猪肉干等食材,欧洲女友又寄来了罐头酱油,三毛的“中国饭店”就此开张。

荷西没有吃过台湾的中餐,所以,三毛做菜做得随心所欲,还故意逗他玩。

第一次是做“粉丝煮鸡汤”,三毛告诉荷西,那细细的粉丝叫“雨”,是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根冻住了,山胞扎好了背到山下来一束一束换了买米酒喝,很不容易买到;第二次吃粉丝是做“蚂蚁上树”,三毛告诉荷西,粉丝是钓鱼的锦纶线,中国人加工变成细细软软的了;第三次吃粉丝,是把粉丝夹在东北人的“合子饼”里与菠菜和肉搅得很碎当饼馅。荷西又以为粉丝是鱼翅,还要写信告诉三毛母亲,以后不要买这种鱼翅了,因为它们很贵,三毛笑得肚子痛。

三毛趁荷西上班的时候,将藏好的猪肉干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装在瓶子里,藏在毯子下面。有一天无意中被荷西发现,塞了一把在口中,连叫:“好吃!”三毛骗他那是治咳嗽的喉片,结果,荷西偷了大半瓶“喉片”送给同事们吃。那以后,荷西的同事见到三毛,全都假装咳嗽,想再骗猪肉干吃。

再一次,三毛做了日本寿司,用紫菜包饭,里面放些肉松。荷西担心外面包的是印蓝纸、复写纸,不肯吃。三毛一下子连吃了好几个,故意张开口给他看有没有蓝色。荷西也夹了一个吃,才明白米饭卷外面包的是海苔。

航空寄来的中国东西快要吃完了,三毛舍不得了,做了几天牛排,可是荷西才吃三天就吃腻了,闷闷不乐地要“中国饭店”重新开张。

荷西家开了“中国饭店”的事情被他的老板知道了,一定要来体验体验“笋片炒冬菇”。家里没有笋片,三毛用小黄瓜炒冬菇,老板这顿饭不但吃得心满意足,还说这是他一生吃到的最好的一次“嫩笋片炒冬菇”。并且,临走上车,还特别对三毛说,如果公共关系室将来有缺,希望她也来参加工作,做公司的一分子。这可全是“笋片炒冬菇”的功劳啊!

老板走后,荷西追问那个笋片到底是什么,三毛老实坦白了。两个人在家笑得十分放肆,荷西连称三毛是“七十二变”的孙悟空,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妻。

后来,三毛把这段好笑的经历写了出来,题目就叫《中国饭店》,发表于1974年10月6日的《联合报》,那也是第一次以笔名“三毛”出现。

三毛自己是一天到晚小病不断的。所以,一大纸盒的药一直随身然后说说医生。

带着,用久了,也自有一点治小病的心得。住到小镇阿雍以后不久,一个非洲邻居因为头痛来要止痛药,三毛请她去政府办的医院。可是,那些终日黑纱蒙面的非洲妇女情愿病死也不看医院的男医生,出于无奈,三毛分了两片止痛药给她。结果,不晓得谁的宣传,以后,四周妇女总是来找三毛看小毛病,三毛怀着一颗悬壶济世的心,不但给她们药,偶尔还会附赠一些西方的衣服。那些分到药的妇女和小孩,百分之八十都药到病除,三毛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有时竟然还会出诊。只有荷西替她捏把冷汗,认为她是在乱搞。

邻居姑卡十岁,快要出嫁了,出嫁前半个月,大腿内长了一个红色的疖子,肿得像核桃那么大。连续用消炎药三四天以后,疖子还没消,姑卡的父母坚决不送她去看医生。三毛回家后,做起了“非洲巫医”,磨了黄豆糊,包在姑卡的疖子上,没想到,第二天,疖子就变软了,换“药”以后,第三天露出黄色的脓,第四天下午流出大量的脓水,出了一点血,涂过药水以后,不出几天就完全好了。三毛得意地向荷西炫耀,荷西根本不明白黄豆还能有这等功效,不解地摇摇头,嘟哝着:“你们中国人真是神秘。”

又有一天,三毛的邻居哈蒂耶陀来找她,说她从大沙漠来的表妹快要死了,请三毛过去看看。听说人快要死了,荷西不同意三毛多管闲事,担心万一人真的死了,被人赖是三毛医死的。可是三毛好奇心重,人又胆大,趁荷西上班以后,偷偷溜出去看病人。

到了哈蒂耶陀家,三毛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孩躺在地上,眼睛深得像两个黑洞洞。摸摸她,没有发烧,舌头、指甲、眼睛内也都是很健康的颜色。再问她哪里不舒服,只说眼睛慢慢看不清,耳朵一直三毛灵机一动,从家里拿了十五粒最高单位的多种维生素给她,在响,没有力气站起来。

嘱咐一天服用两三次,还让哈蒂耶陀杀一只羊,煮羊汤给表妹喝。没想到,没过十天,那个“快要死”的女孩竟然自己走来三毛家,坐了半天才回去。荷西看了十分惊奇,问三毛那女孩得的什么病。三毛笑嘻嘻地说:“没有病,极度营养不良嘛!”“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荷西问。“我想出来的。”看到荷西赞许的目光,三毛再次感到得意之极。

三毛行医的胆子越来越大,甚至异想天开凭一本接生的书、一把剪刀、一卷棉花和一瓶酒精,就要帮羊水已经破了的法蒂玛接生,这一次,荷西无论如何不允许了,强行把法蒂玛送到政府医院,生下了一个小男孩。

给人接生的愿望没实现,三毛又打起了羊的主意。房东的母羊生了两只小羊,但是衣胞三天都没有落下来,一直拖在身体后面。房东准备杀来吃了,三毛偶尔听一个农夫说的一个方法,回家拿了一大瓶葡萄酒,硬给羊灌下去,结果,第二天胞衣就全下来了。

荷西被三毛骗吃了一包药粉“喜龙-U”以后,当天的胃痛就好了,只是他并不明白,维生素还有U种的。

再一次,荷西和三毛计划去大沙漠露营,正当他们往车上搬水箱、帐篷、食物时,一个女邻居走过来开口就对荷西说:“你太太真了不起,我的牙齿被她补过之后,很久都不痛了。”荷西很奇怪,三毛啥时改行当了牙医,问她怎么帮人补牙的?补了几个人?三毛不肯告诉他实情,荷西便以不去露营要挟她。三毛不得不一边小声说,一边退后几步,离荷西远一点:“不脱落、不透水、胶性强、气味芬芳、色彩美丽,请你说这是什么好东西?”荷西完全不肯动脑筋猜。三毛不得不大声叫起来:“指——甲——油!”“哇,指甲油补人牙齿!”

荷西吓得全部头发唰一下完全竖起来,三毛赶紧跑到安全地带,等荷西想起来要追的时候,这个“巫医”早已逃之夭夭了。

三毛的邻居,警官罕地一家与三毛家相交甚好,两家人常在一起再说说媒婆。

煮茶喝。有一天喝茶时,罕地突然对三毛说:“我女儿快要结婚了,请你方便时告诉她。”三毛吃了一惊,因为罕地的大女儿姑卡,就是那个腿上长疖子被三毛治好的小女孩,她也才十岁而已。

罕地告诉她,是姑卡要结婚,等过完回教的斋月“拉麻丹”再十日就结婚。

姑卡的父母自己不直接跟姑卡讲,三毛只好领了任务。第二天上完算术课,她单独留姑卡下来喝茶,直截了当告诉她:“你要结婚了。”再问姑卡知不知道对方是谁,姑卡摇摇头,面露忧容。

过几天,三毛去镇上买东西,遇见姑卡的哥哥和另外一个青年,警察阿布弟,罕地的部下,姑卡未来的丈夫。三毛见阿布弟长得不黑,十分高大英俊,说话有礼,目光温和,给人第一印象非常好,便回去找姑卡,请她放心,说阿布弟年轻漂亮,不是粗鲁的人,罕地没有替姑卡乱挑。

清晨三时去迎亲的时候,三毛央求姑卡的哥哥跟着去看。看到姑卡出门的时候阿布弟强行把她往外面拽,姑卡一边哭一边拼命地扭打。三毛心里很气愤,但是姑卡的哥哥说,这就是风俗,结婚不挣扎,事后会被人笑,拼命挣扎才是好女子。

等到入洞房的时候,一大群人等候在客厅里。过了很久,忽然听见姑卡“啊”一声惨叫,阿布弟拿着一块染着血迹的白布走出房来,一屋子的朋友都暧昧地欢呼起来。

想到在撒哈拉威人的观念里,结婚初夜就是公然用暴力去夺取一个小女孩的贞操,三毛觉得既残忍又愤怒,没有理任何人,就离开了。

后来,三毛去看姑卡,悄悄给她“那种吃了没小孩的药”,当是她和姑卡之间不能对外人道的小秘密。

还有教师。

三毛所住的地方是阿雍镇的外围,很少有欧洲人住,大部分都是撒哈拉威。三毛平时无事,便在家开了一个免费的女子学校,教当地的妇女数数目字和认钱币,程度好一点的便学算术(如一加一等于二之类)。这些女人书不会念,对贾桂琳·甘迺迪、偶纳西斯这些名人却比三毛还要熟悉,李小龙也认得,西班牙的男女明星更是如数家珍。

三毛一共有七个到十五个女学生,来去的流动性很大,也可以说这个学校是很自由的。

一天上课,一个学生不专心,跑去书架上抽书,正好抽出来一本西班牙文的《一个婴儿的诞生》,书里有图表,有画片,有彩色照片,从妇女如何受孕到婴儿的出生,都有非常明了的解说。看到学生们很感兴趣,三毛便放开算术,专门讲解了两个星期。

“真是天下怪事,没有生产过的老师,教已经生产过的妈妈们孩子是如何来的。”荷西笑个不停。再说说摄影师。

三毛初来沙漠时,最大的雄心之一,就是用自己的摄影机,拍下极荒僻地区游牧民族的生活形态。这种对于异族文化的热爱,就是因为自己跟异族之间有着极大的差异,以至于在心灵上产生了一种美感和感动。

三毛婚前常常跟着送水车深入大漠,从大西洋边开始,到阿尔及利亚附近,又往下面绕回来,去一次大约两千多里路。面对一路上的绝美风景,她带着相机,惊叹得每一幅画面都想拍。虽然送水车没有车顶、没有挡风玻璃还一路颠簸,但是这片土地带给人的强烈震撼,让人完全忘记了辛劳。

对于这片大漠里的居民,无论是走路的姿态、吃饭的样子、衣服的色彩和样式、手势、语言、男女的婚嫁、宗教的信仰,三毛都有说不出的关爱。她喜欢细细地去观察接近他们,来充实自己在这一方面送水车到了一处地方,三毛会给小女孩们戴上一些漂亮的玻璃珠无止境的好奇心。

然后帮当地人看病,皮肤病的涂消炎药膏,头痛的分阿斯匹林,眼睛烂了的给涂眼药膏,太瘦的分高单位维生素,更多的是给他们大量的维生素C片。分完药片,跟他们亲近些了,她才举起相机一顿猛拍。

有一次,三毛给一位自称头痛的老太太服下了两片阿司匹林片,又送了她一个钥匙挂在布包着的头巾下当首饰。老太太吞下药片还不到五秒钟,就点点头表示头不疼了,拉住三毛的手就往她的帐篷里走。

在那里,两张美丽的脸庞深深迷惑了三毛的眼睛,她们有着大大的眼睛,茫然的表情,张着无知而性感的嘴唇,她忍不住举起了相机,对着这两个女人拍起来。

突然,这家的男人进来了,看到三毛在拍照,长啸一声冲了过来,愤怒地大骂挤成一堆的女子,差点把老太太踢翻。

“你,你收了她们的灵魂,她们快死了。”男人说着不流利的西班牙文,那几个女人开始面无人色地蹲下身哭泣,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虽然三毛知道这些人迷信,但仍然当众打开相机,拉出软片,迎着光给他们看清楚,底片上一片白,没有人影。那些人终于松了口气,满意地笑了。

坐上车,一个搭车的老撒哈拉威告诉三毛,有一种东西,对着人照,人会清清楚楚被摄去魂,比她手上的盒子(照相机)还要厉害。

三毛想了想,掏出背包里面的一面小镜子,轻轻举在那个老人面前,老人看了一眼镜子,大叫得几乎翻下车去。这些连镜子都没有看见过的人,令三毛既惊愕交加,又心生怜悯。再去沙漠的时候,她就随身带了一面中型的镜子,一下车,就把镜子用石块支起来,做示范似的在镜子前梳梳头发、擦擦脸,照照自己,然后没事似的走开,表现得一点不怕镜子的样子。开始有几个小孩大胆地从镜子跟前晃过去,发觉没什么事,就再晃过去,最后镜子前围满了撒哈拉威人,收魂的事情,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结婚之后,三毛和荷西经常外出旅行。荷西霸占了三毛的相机,轻易不肯给她碰了。他成了沙漠里的“收魂人”,而他收的“魂”,往往都是美丽的邻居女人。

一次,他们来到离阿雍镇一千多里外大西洋沿海的沙漠边。中午时分,他们开车经过一片近乎纯白色的大漠,沙漠的另一边,是深蓝色的海洋。这时候,不知道什么地方飞来了一片淡红色的云彩,慢慢地落在海滩上,海边马上铺展开了一幅落日的霞光。

三毛很奇怪,这是什么怪天气,怎么中午降了黄昏的景色来呢!

再细看,天哪!天哪!那是一大片红鹤,成千上万只红鹤挤在一起,正低头在海滩上找食吃。

荷西脱下鞋子,蹑手蹑脚朝海湾跑去,想凑近一点拍红鹤。还没等他跑近,那片红云一下子升空而去,再也不见踪迹。

没有拍到红鹤有点可惜,但是那一刹那的美丽,在三毛的心底,却是一生都不会淡忘掉了。

代书、裁缝望文生义,自不必多说,说说前面提到的最后一个角色——公交司机。

荷西买回来三毛心目中的白马——一辆白色越野车之后,两个人开始抢着开车,常常为了抢车子怄气。最后三毛争取到驱车一百多公里去接荷西下班的“好差事”。

第一次去接荷西,三毛就迟到了,因为载一个走路的老撒哈拉威回家。荷西担心三毛安危,让她不要载人,可是三毛说:“你可别责备我,过去几年,多少辆车,停下来载我们两个长得像强盗一样的年轻人,那些不认识的人,要不是对人类还有那么一点点信心,就是瞎了眼,神经病发了。”在这片狂风终年吹拂着的贫瘠的土地上,不要说是人,能看见一根草、一滴晨曦下的露水,都会触动人的心灵,怎么可能在这样寂寞的天空下见到蹒跚独行的老人而视若无睹呢?

一天黄昏,三毛在家里,分明听见荷西下班回来的刹车声,可是没一会儿,车子又开走了。弄到晚上十点多,荷西才脏兮兮地进门,前座讪笑着解释出去散步去了。

三毛冲到门外,打开车门,一股特别的气味马上冲了出来,前座的靠垫上滴了一滩鼻涕,后座上有一块尿湿的印子,玻璃窗上满是小手印,车子里面到处都是饼干屑。

站在浴室外面,三毛厉声喝问荷西,问带了几个小孩去兜风。

“十一个,嘻嘻,连小小的哈力法也塞进去了。”这话简直气得三毛直跺脚。

每次,三毛开车去接荷西下班,都会载路人一程。为了不惊吓那些人,她总是先开过他们,然后才停下车来,再摇下车窗向他们招手。顺便带上车的人,下车时,总是千恩万谢。直到三毛的车开走了老远,还能看见那个谦卑的人远远地在广阔的天空下朝她挥手。

有一次,三毛看见一个老人,用布条拉着一只大山羊,挣扎着在路边移动,内心不忍,把他和大山羊一起载上了车。结果,一路上山羊差点把她的头发当干草吃,还在座位上留下了纪念——一堆羊粪,这下给荷西找到了上回带小孩兜风的反击的理由。

再有一次,正是狂风的季候,炎热的正午,漫天的黄尘呛到肺里好似填满了沙土似的痛,能见度低到零,四周震耳欲聋的飞沙走石像雨似的凶暴地打在车身上。就在这时,三毛看见了一个骑脚踏车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多岁的男孩,看到三毛停车,便问她要水喝,可是三毛没有带水。三毛请他上车,可是男孩不愿意丢下自行车,固执地留下来。三毛没办法连人带车载走,只好摘下防风眼镜送给男孩。

回到家,三毛心神不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思来想去,她决定回去,拯救那个小男孩。她打开冰箱,拿了一瓶水,一个面包,又顺手拿了一顶荷西的鸭舌帽,再次开车回去,寻找那个已经从早上骑到中午的可怜男孩。

三毛送荷西上班回来的路上,还曾经载过一个西班牙游骑小兵。

那个小兵全副打扮,好似要去参加誓旗典礼那么整齐:草绿的军帽、宽皮带、马靴、船形帽、只有大典礼时才用的雪白手套。那个男孩告诉三毛,他早晨就出发了,为的是去镇上看一场下午五点开场的电影。三毛内心感慨无比,到这个破落得一无所有的小镇上来看场电影,竟然是这个小兵目前一段生命里无法再盛大的事件了。想到远方同样在服兵役的弟弟,三毛的心无由地抽痛了一下。

荷西虽然常常嘴硬,叨咕三毛开车出去载人多管闲事,其实自己开车下班时,也常常一样把路上的行人捡上车。因为,那样偏僻的沙漠地区,看见路旁艰难跋涉的人像蜗牛似的在烈日下步行,不予理会简直是办不到的事情。

一天,荷西下了班回家,一路嚷嚷着进门:“今天好倒霉,这些老头子真是凶猛。”

原来,他在路上捡了三个老撒哈拉威,一路忍受着他们的体臭快要晕倒不说,临了到下车的时候,因为荷西听不懂阿拉伯语车子还继续开,其中一个老头急得脱下脚下硬邦邦的沙漠鞋,拼命敲荷西的头,把他头上敲出来一个大包。

“载了人还给人打,哈!”三毛听了,笑得不得了。

每个月月初的时候,是磷矿公司工人们发钱的时候,也是皮肉生意最好的时候。邻近加那利群岛来的班机,月头上一定会载来许多花枝招展的女人,大张旗鼓做生意。

一天晚上,三毛去接荷西下班,被告知要临时加班,处理一条被卡住的船。三毛不得不一个人开车往回赶。

离镇上二十几里地的时候,三毛看到路边有人招手,开近了,原来是一个衣着艳丽的红发女人。看到三毛,突然犹豫了,连声说:不是,不是,我弄错了,谢谢!您走吧!谢谢啊!”

三毛以为遇见了女鬼,要找人做替身,赶紧开了车跑了。这一路逃下去,她才发现,沙地边,一会儿就有一个类似的卷发绿眼红嘴的女人要搭车,三毛也不停了,一路开下去,直到一个紫衣黄鞋的女人拦在路中间,才不得不把车速放慢停了下来。原来那个女人生意做得差不多了,是要收工回镇上去。

一路上,女人主动说她见过三毛在邮局寄信,三毛便和这个女人聊起来,得知她们在郊外做生意收四千块一个人。如果是在镇上的“娣娣酒店”过夜,那就要收八千块。三毛在心里算算,八千块应该是一百二十美元了,真想不到那些辛苦的工人怎么舍得这样把血汗钱丢出去,也没想到这些加纳利女人这么贵。

当女人告诉三毛,她的相好也在磷矿公司电器部做事,并且就是相好让她过来做生意的时候,三毛更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女人得意地说:“男人都是傻瓜!我已经赚了三幢房子了!”

三毛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都已经赚了三幢房子了,还在这荒郊野外接客,还说男人都是傻子,还自以为聪明,真不知道谁傻呢?女人听三毛说,这里打扫卫生的女工一个月也有两万块可赚,不屑一顾地说:“扫地、铺床、洗衣服,辛苦得半死,才两万块,谁要干!“

“我觉得你才真辛苦。”三毛慢慢地说。

“哈!哈!”女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同样是做妓,有的人哀哀怨怨,有的人欢天喜地。妓女也是人,也需要挣钱养家糊口。能把这样一件事情当成一件乐事来做,不以为苦,只能说实在不一般,是做出了境界。而遇到这样兴高采烈的宝贝,总比看见一个流泪的妓女要强。所以,当三毛看见女人下了车,被一个工人顺手摸了一把屁股还大笑时,忍不住心情大好,连沉静的夜,居然也像泼了浓浓的色彩一般俗艳地活泼起来。

“这荒野里唯一的一条柏油路,照样被我日复一日地来回驶着,它乍看上去,好似死寂一片,没有生命,没有哀乐。其实它跟这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一条街、一条窄弄、一弯溪流一样,载着它的过客和故事,来来往往地度着缓慢流动的年年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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