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到了,我静静坐在椅子上,盯着掉了墙皮斑驳的房间,事实上,我也只能目视前方了,我的脖子早就动不得了,手臂和腿,也没了反应。呵,我这把老骨头,很久很久没上过油了,浑身上下也只有眼珠子还能动动,我的老伙计如果看到了,一定非常高兴,顺势极尽轻蔑之词数落那些生产线上的类人手臂和类人腿。因为我的手和腿就是从生产线上偷渡而来,而我的眼珠子,是老伙计亲手给我安上的。
老伙计看不上这些假肢,流水线生产,模子印刻,满大街千篇一律的“腿长一米八”,老远都能闻到劣质保养水的味道,早就没了美的感觉。老伙计喜欢纯天然的东西,人也是一样,听着他那几年的唠叨,我大约知道了他原来的老婆,就是个没有整过容换过肢体的美人。
我想不明白,流水线出产销售的四肢至少还有保养水,而我只能将手里的润滑油,慢慢缩到背后。老伙计却待我不同,他说,你是这世上最珍贵的!难道,润滑油的味道比各种花香味的保养水还好闻?
不管老伙计是怎么把我夸上了天,我总归不是"纯天然"自然生长的,所以我的分析系统断定,"我是世上最珍贵的",这话是假的,就像绝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的言不由衷一样。你不同意?我可以从我的语料库里抽调出来几个G的案例发给你。
而老伙计喜欢什么味道,语料库帮不了我了。我的鼻子虽然有极其敏锐的分析器,在它的帮助下,我可以精确地说出一份沙拉里每块果肉的糖分和水分,甚至分辨一颗沙砾上附着的味道,从而推断它的漂泊历程,可我分辨不出老伙计喜欢什么味道。
喜欢?这得归类为人类的情感问题,我的情感管理区一直是黑的,我的中枢神经一直没有感应到它,不过听多了老伙计说他和他老婆的故事,这个区域慢慢地,会略微震上一震了。
我跟老伙计说了这个情况,他说,有一天,你会知道那是什么的,那个时候,你的感应区就会亮了,那是世上最美的事情!
我默默将老伙计喜欢他老婆记了下来,记在了我的情感管理区旁边,至于什么时候能等到点点亮光,我只能等着了。
现在,我觉得我等不到了。我只知道一个事实,这世上从以前到现在,只有老伙计一人知道我的存在,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