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只要在这条连接两县交接的公路上,有这么几天没看见他,人们就会说,这个洪湾孬子,又不知上哪去了。要不又在家躺病去了!
四十多岁的他,一头蓬乱披散的头发好像一蓬茅草披在头上,常年的不洗头让小孩子大冬天聚在他周围,好奇而吃惊的看着他在暖和的阳光下,蹲坐在小杌桌上,专心致志的从头发缝里捉出一个个大如苍蝇的虱子。然后又自顾自的对着手中蹦跳的虱子嬉笑着,时不时又对群围观的小孩人说,好玩好玩,送你们一人一个,嘻嘻:嘻嘻!
十里八乡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是洪湾人。更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说,这个洪湾孬子开始并不孬,小时曾经还非常机灵,念过几天书,还认识不少字呢!不知怎的,几年灾荒饿肚子,父母都走了,从此孤苦伶仃一个人自生自灭长大,成了这疯傻样子。一个破窝,出门一把锁,回家一盏灯,人懒无神,总想不劳而获,就成了这样子。
除了刮风下雨,天寒下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准就能看见他!晃晃悠悠的在马路上趿啦着。口中总是念念有词,吾的爹爹,吾的奶奶,给我好吃的,吾的爹爹,吾的奶奶,吾是么样过。一直这样喃喃着!久而久之,上学的孩子们老远就看见一个高大的佝偻着的身影,无论一年四季都是那套露着白棉絮的破黄军棉袄,就都会不自禁的互相提醒着,喊着,吾的爹爹,吾的奶奶,吾是么样过的那个孬子来一啦!
曾有人问他,吾的爹爹,吾的奶奶,这么说你还有文的爹爹,文的奶奶。他说吾的爹爹,吾的奶奶就是我爹我奶。他们给我好吃的。
那是洪湾孬子自己说的,有次他乞讨到邻近县的一个山村,那里的爷爷奶奶一问他说是孤儿,又无家室。都很可怜心痛他,给了很多好吃的,有些人家还拿了半新不旧的衣服鞋子送他,更有长远眼光好心肠人劝他,你一个壮男力,不缺手脚,回家找点事干,不比这乞讨强。
受了一屋子人的恩惠,听了他们发自肺腑劝自己好的话,让他很是触动。
自那回家以后他着实好长时间没出来乞讨!他想,干不了出力出汗的活,也没有那干巧的本事,还不能拿出自已掌握的磨剪子铲菜刀的手艺混口饭吃,总比那一个大壮劳力成天在外讨着吃强!
两县相连的这条公路上,一开始是条供人力板车和行人走的土石路,这也算是一条通南北的官道。后来改革开放,责任田到户,官道中间的大河所在村发展经济,开发资源,办起了黄砂厂,这条道拓宽升级为了铺石子黄砂的县级道。不管道路是怎样变,怎样升级,洪湾孬子就是没有变,没有升级!要说有变,那就是一开始并不孬,久而久之就真孬了。要说有没有升级,那就是随着时间流逝,随着社会进步,随着年龄增长,他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无所事事者,一个真正的洪湾孬子!
几十年如一日的在马路上晃悠,洪湾孬子总被人问,你一个大棒棒的人,不缺手足的,怎么就好意思厚脸皮讨吃讨喝的呢!哪怕干个搬砖卸瓦的小工比这体面呀!这时的他被人们问得倒也有些尴尬,迅即这点有些尴尬的自尊就消失了,消失在蓬乱头发下从不洗漱的脸面上。嘴里出现了如吾的爹爹,吾的奶奶,吾是么样过一样腔调的喃喃,吾是么样过,吾是么样过,吾是不能做。
旁人回他,你为什么不能过,为什么不能做!
他喃喃,吾是么样过,吾是不好过。吾是不能做,一做就淌汗,淌汗就难过,难过就要死,所以不淌汗,所以不难过,所以不能做!
时间久了,看着那些时常给他些好吃的乡亲们。洪湾孬子终于挑起了他那磨剪子铲菜刀的担子。虽没有那洪亮的磨剪子铲菜刀的哟喝声,但从他那喃喃的吾的爹爹,吾的奶奶声中,人们知道他也还有良心发现!
他的磨铲手艺不错,大娘大婶们都说经他磨的剪刀锋利好使。看着他专一的磨铲,头上冒出了汗,都知道他不收钱而总是送他一些生的或熟的吃食。这回他会心安理得的收下,看着太过丰厚的回赠,他也会退还些给主人!口中会喃喃,吾的好爹爹,吾的好奶奶,吾是么样好过吾是么样过。吾是么样吃得下,么样吃得下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接二县的这条公路铺上了水泥,来往不断飞驰起了各种车辆。人们有时惊讶的感慨,这洪湾孬子有好些年头没在这路上晃悠了吧!
对于上孤老院说,人们都说不可能。倒是都深信不疑他死了。有人还说他有个亲房侄子为他办的丧事,也还算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