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感]男人梦(19) 最初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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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还是悲剧?”他接着问道。

“正剧。”

————————————————————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客厅的灯是亮着的。

客厅前的电视屏幕漆黑如墨,如果再靠近点看去,可以轻易地发现上面覆盖了一层白灰——它已经很久没有被打开过了,正像这间房子里的很多东西,存在的原因只是因为应该存在。

这漆黑的屏幕现在倒映着一张茶几和一个吃着饺子的女人。

路凤凰还是按照计划地包完了所有的饺子,然后把多数放到了冰箱,把剩下的一部分下锅、煮熟、装盘,再端到茶几上独自来吃。

饺子就是有着这样的优点:你可以一次性做的很多,然后吃多少下多少,余下的放到冰箱里,等到想吃的时候,再将饺子从冰箱里拿出,下出来,便又是一顿没差太多的餐食。

人却不行,人需要持之以恒的喂食。

若一次喂得太多,那么多余的,不仅不会有冰箱来存放,还会被当成下一餐的标准——人的食量就是这样被撑大的,结果人也就越来越胖,等到胖到无理取闹的时候,多半也就爆炸了开来,只能再去寻找下一个能喂食的人了。

可人也有优点,那就是能忍。

若一次喂得太少,甚至从不喂食,人也就可以忍下去,就算忍到发疯,忍到面目全非,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它还是可以忍下去,一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苟延残喘”,不就是用来形容人的吗?

路凤凰在吃晚饭的时候总爱思考这些有的没的,一方面是思考这些似乎“哲学”的东西能令她感到一种活着的真实,自她结婚以来,这可是件难得的东西;另一方面,她也没什么其它的东西可想,白天乏善可陈的生活,到了晚上,难道就能变得有趣起来吗?

路凤凰忽然想起在上一个这样的夜晚,她准备了一部的电影,来让她在下一个这样的夜晚里不至于太过无聊。

而今晚,就是“下一个这样的夜晚”。

路凤凰不禁开心起来,脸上有了几分期待,不过,她还是不紧不慢地吃着饺子,并没有因为心情的变好而快上一分——时间的意义,对她来说,早已变得肤浅起来。

饺子吃完后,她收拾了一下茶几,就在沙发上侧躺下,拿出了笔记本电脑,背倚靠垫,翻开了电脑。

《消失的爱人》——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电影。

她一看开头,便被吸引了进去,浑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145分钟后,路凤凰看完了电影,扭了扭发酸的脖子,仍觉得意犹未尽。

她未像往常一样,在看完电影后把文件删除,而是放到了桌面,因为她实在太喜欢这部电影了,虽然并不真实,但足够痛快。

在把电脑合死的时候,路凤凰特意看了下时间,9点27分。

陈辉还是没有回来。

这时,她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在格外安静的房子里,显得十分清晰。

“叮咚—叮咚—”

走路的人似乎还哼着小曲,隐隐混在轻快的脚步声之中,令脚步声甚至都有了一丝律动。

路凤凰不禁有些羡慕,暗道:“这人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好。”

接着,脚步声越来越大,同时越来越近,节奏却愈来愈慢,落地的声音也愈来愈重,哼唱声亦不知在哪一刻湮没,直到脚步声大到好像就在耳边,迈步的人就在门前的时候,这脚步声竟像哑了火的鞭炮,忽然消失了。

一分钟之后,门口处忽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是陈辉?”路凤凰讶异地转过头来,看向了门口,“他回来了?”

房门打开,陈辉走了进来,他看到了沙发上的路凤凰,四目相对,先是一愣,接着脸上涌起了深深的疲惫,好像一天的工作实在辛苦。

他对着路凤凰点点头,劫后余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勉强地笑了笑,道:“我回来了。”

路凤凰从沙发起身,款款上前,问道:“工作累坏了吧?”

……

陈辉在餐厅里跟卢晓祯诉说着婚后的生活。

他的语气平淡至极,说话的内容也乏善可陈,但就是如此,竟似幽谷冰泉,无声无息却又震撼人心,引得桌对面的卢晓祯频频动容。

“她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对,‘合格’!除了这个词,我再想不出更准确的词来形容我对她的感觉。她长得漂亮,绝对拿得出手;家务做得很好,家里总是很整洁;我们之间每天也有交流,每天上班,她对我说一句‘工作顺利’,下班回家,她问我一句‘工作累坏了吧’,然后我摇摇头,说‘还好’——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重复,一直持续到现在。或许有过变化?但我实在记不得了。”

“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吗,”陈辉说起来才觉得好笑,“有一次我们聊到了结婚纪念日,但我们两个,竟然都忘了结婚纪念日是哪一天,甚至是在哪一个月都忘了。而后来,我甚至都懒得去翻结婚证,看一眼当年和她结婚的日期——我猜她也懒得看。”

这是陈辉第一次向别人说起自己的婚姻,他也不清楚为何会说得如此冷静与平淡,就像在谈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这与他本来的计划不符,不过看来,卢晓祯倒是被他所说的深深吸引住了。

他觉得这应该归功于他的真诚——是的,他可以对天发誓,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一点添油加醋。

“对了!”陈辉又想起来一件事,“我还记得有一天………呃。”

陈辉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义勇军进行曲》停在了“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奴”字上面。

这通常会让对话的双方都产生憋闷的感觉,但此时却出现了极特殊的情况:陈辉放在桌上的右手骤然感到被一团柔软包裹,就像冬日披上羽绒的感觉。

这扰乱了他的心神,也打乱了他的思绪。

陈辉故作镇定地用余光打量,原来是卢晓祯雪白的手紧紧扣在了他的手上。

桌对面的卢晓祯满脸红扑扑的,像一个熟透的苹果,她的双眸仿若被水渍浸满,停在了陈辉的脸上,呓语般说道:“辉哥…”

“怎么了,晓祯?”陈辉慢慢笑了出来。

卢晓祯登时轻叫一声,把扣在陈辉手背的手抽了回来,满脸通红,极为羞愧。

“怎么了,晓祯?”陈辉又重复了一遍。

卢晓祯应眼偷偷看了陈辉一眼,陈辉的脸上似笑非笑,决没有一丝动气的痕迹。
她脸上一定,忽然竟变得像视死如归的义士,毫不避讳地直视陈辉的双眼,目光清澈而炽热。

卢晓祯极为肯定地叫道:“辉哥!”

陈辉笑着摇摇头,道:“不说我这些烦心事了,说说你吧,你是怎么想到来面试咱们公司的?而且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学财务管理的,跟你的工作并不对口啊。”

卢晓祯叹了口气,道:“现在的大学生,哪里还管所学的东西啊?能有份工作就不错了,何况是在这样的大公司里。”

“就比如说你,辉哥。”卢晓祯笑了笑,似乎轻松多了,“你现在的工作跟你当时所学的专业对口吗?即使对口,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你最初的梦想吗?”

最初的梦想?

陈辉一呆。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语从人的嘴巴里说出了,这似乎是一个独属于未成年的词语——梦想,毋论说出来了,如果一个人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还在想着,那不就是白日做梦吗?小孩做做梦就罢了,可成年人?

陈辉的笑带着点讥诮:“梦想?这个词可太空了。”

“并不空!”卢晓祯坚定地摇摇头,“梦想不就像彩票吗?你只有投注了,才有可能得奖。而如果连注都不投,不就相当于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没有目的地的奔跑,朝哪个方向,都是背道而驰吗?”

“你比喻用的不错,可你也知道,”陈辉幽默地说道,“彩票这东西,得大奖的一定是戴了面具的人,却不一定是投了注的人。”

“你这是强词夺理!”

“可这是现实。”

“这不是现实,至少我相信这不是现实!”卢晓祯义正言辞地说道,“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想在经济方面有所建树,学术上的建树,并且一直为之努力着。你别看我本科毕业就出来找工作,可我一直都没放弃这方面的研究。”

“你想在学术领域有所建树?”陈辉诧异地道,“一个女生,搞研究?”

“怎么了?女生怎么了?我想做研究,仅仅是因为我想,它跟我的性别有什么关系?”卢晓祯似乎很生气。

“那你怎么不读研究生?”陈辉接着问道。

卢晓祯神色登时黯淡下来,道:“我是从偏远的地方考来云京的,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要上大学,急着用钱…”

陈辉:“你是从偏远地方考到云大的?”

卢晓祯点了点头:“怎么?”

“没……没怎么。”陈辉看着卢晓祯认真的样子,蓦然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你跟我讲讲你在搞的研究吧。”

“你想听我的研究啊!”卢晓祯变得兴奋起来,“我在大学学习的时候,发现现在的财务理论,其实是基于工业时代而产生的理论,那是以生产为导向的!可现在是互联网+的时代,是以消费者为导向的,而在这个领域,现代的财务理论还是一片空白……”

陈辉看着滔滔不绝的卢晓祯,竟慢慢出了神。

三十岁的他,要很辛苦才能回忆起二十岁的自己,可即便如此,回忆起来的形象,却也模糊得像是一个脸谱,总让他觉得大同小异,没甚出奇。

人就是这样,即便有回忆,可过去的人和物,总也无法被完全还原,或多或少地受到回忆当时情感和认知的影响,这是一种人的内在合理化,是一种自我保护,却也会让人忘掉初心,迷失在当下。

但天可怜见,他在三十岁的时候,遇到了二十岁的卢晓祯,就像拂去铜镜上的尘埃,他听着卢晓祯激动兴奋的声音,脑海中那倒映的懵懂男孩终于渐渐清晰了起来,令他好生怀念……

卢晓祯“噗嗤”笑了出来,眨了眨眼睛,道:“辉哥,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呀?”

“听不懂。”陈辉下意识答道,待回过神后,又十分认真地说道,“但我真地很想听你讲一讲自己的梦想——那真的很吸引人,或许你是对的!”

“谢谢。”卢晓祯心下为陈辉的回答所感动,更为终于改变了陈辉的看法而感到由衷的欢喜。

这一顿饭吃完已经八点多,在酒店门外,陈辉与卢晓祯道别,为她招来一辆出租车,目送她离开。

陈辉笔直地站在原地,入神地看着出租车消失的街角,他的脸上十分困惑,仿佛在想着旷世难题;一辆辆轿车从他身前呼啸而过,而他却始终无动于衷。

十月的云京,已经凉透,冷风一吹,他不禁浑身一抖,缩了缩脖子,转过身去,看着来时的方向,呆立了半秒,接着紧了紧皱缩不平的衣领,又转身往公司走去,步伐迈得越来越快,到最后,他甚至都跑了起来。

他终于想起了他最初的梦想——当一名作家。

他记得他曾构思过无数奇诡情节,却从未付诸过笔触,他记得他曾幻想过无数有趣人物,却从未一一勾勒,他记得……

他终于记起来了,所以他不愿再等。

他跑回办公室,打开电脑,想写一些东西,可当他将一个空白的Word文档打开,却忽然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了。

他这时才惊觉,他记起的仅仅是他曾有过许多奇思妙想,却不记得那些奇思妙想到底是什么。现在他的脑子,就像一片死海,除了永远涌不起波浪的海平面,就连飘浮的死鱼烂虾都难以见到了。

他现在不要说一个故事了,连一个主角的名字都想象不出。

于是,他只能努力回想起这丢掉奇思妙想的几年里,到底经历过哪些有趣的事情。

他想到了路凤凰,皱皱眉;又想到了自己,摇摇头;后来甚至想到了张恒和许天,也只换来了他的一声叹息;最终,他想到了卢晓祯。

他蓦然觉得文思泉涌,露出笑来,在这本决定记录他跟卢晓祯的书的一开头,便写下了这样一首小诗:

枯井里涌出了水,
沙漠里长出了花。
她是破茧的力量,
是孤夜的光亮。
有种美是最美,
她的美是回忆。
只两眼,
我便坠入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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