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会一直做个彼得潘那样的长不大的小孩,但是一转眼,我就无可救药地变成了大人。我以为我是自由的,但转头就发现"人无往不在枷锁中"。
在韩剧《孤单又灿烂的神——鬼怪》中,失去记忆的阴间无常王黎总是一脸漠然地接引亡人,递过一杯茶,喝过的人生前的记忆会全部消失。
然后被迫删去记忆的人就是一脸呆萌的: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我没有见过阴间无常(也许上辈子见过),不知他是否像王黎一样帅。如果是那样,当时我一定是被他的外貌所惑,忘了想清楚以上的问题。
而且,"我是谁"是喝了健忘茶之后才想到的问题,是保留的记忆,所以现世还在到处找答案。也许人活一辈子,就是找寻这个答案的过程而已。
《大话西游》中"那人好像一条狗啊"最能形容我在探寻自我时的状态。我很混乱,转而求教智者。然而苏格拉底只是暧昧地说了句:认识你自己。关于怎么认识法,他只字未提。再追问,他干脆说:我除了知道我的无知这个事实外,一无所知。一句话拒人于千里之外。
别了苏格拉底,我又看到《The Holstee Manifest》生活宣言,里面说: Getting lost will help you find yourself.意思是陷入迷途可帮你找到真实的自我。完了还有一句: stop analyzing.就是别总去想为什么。
人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也就不可能从不走入迷途。即便你赖着不走,生活也会推着你走,那就难免会迷失。至于要迷多少次才能找到自我,不确定。
《圣经》有云:不要为明日自夸,因为一日要生何事,你尚且不知道。我不能知道每条路后面等待我的是什么,于是便每条路都去走一走,所以也不免常常走丢。
我不曾留意过,那个总是远离人群快步走过的自己,一直活在孤岛上。19岁,同学说:你给人的感觉太高傲。我愣了,我从没看不起谁,我根本不去想别人,因为我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还因为我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16岁初中毕业,为了逃避理科的弱势和高考的激烈,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选择了一所对口高考的职业高中。是的,我生性爱逃避。我以为我会通过更轻松的方式进入好大学。事实证明,我又走入了迷雾中。
第二年上学期学校政策调整,只能选择三本类及私立院校。于是走投无路的我重新回去参加中考,拿出吃奶的劲儿复习了一百天公费进了县重点。所以,我比我周围的同学都要大个一两岁,与其说是自尊心受挫,不如说我是自卑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仿佛我没有资格那么快乐,那么疯狂。
和很多人一样,我也以为,熬过最苦的高考进入大学,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但没成想,一切都更糟糕。我的自我为中心在大学这个小社会里使我内心成了边缘人。之所以说内心,是因为经过前二十年的伪装,我已经很擅于在人群中表演和别人一样,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波涛汹涌就是我。
也许随着年岁渐长,承受力增强,命运给予人的打击也会相应升级。在传媒那个五光十色的地方,我的社交能力基本为零,曾经支撑起我的自尊心的才艺也都相形见绌,自卑全面爆发,我一度患上了暴饮暴食、轻度抑郁、人群恐惧症。但因为胆小和自我矛盾,我一直在表演岁月静好。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有光,连哭都找不到一个隐秘的角落。只有暴饮暴食可以让我感到满足。我也想过出走,去旅行,然而却被学校的规则死死框住,我总在每天睡前下决心第二天就逃走,早上却又照例重复昨天。我讨厌我是懦弱的。
人在成年遭遇失败,往往会去往童年寻找答案。
第一次" getting lost"是七岁入学。小时候一直跟奶奶住,时髦一点的说法就是留守儿童,害羞、胆小、敏感,这也成为我今后人生的重要注脚。
跳过了小班和中班,我直接进了大班。头一次见那么多的陌生人,我抱着我爸的大腿又哭又嚎,他不仅不答应留下陪我,还在那么多陌生小孩儿面前胖揍了我一顿。我既羞又恼,好在漂亮的女校长给我找了个台阶,她说:听话的小孩都不哭。我一想,我当然是个听话的小孩呀,于是马上收敛眼泪,乖乖闭嘴。我爸就在那会儿迅速溜走了。
成长是一次次打开新世界的过程,正因为那些突破自我的阵痛,我们才能变得丰满,才有机会遇见新的可能。
下课了,所有的小朋友都倾巢出动去玩耍,我看到有秋千,于是也想放飞一下自我。结果屁股还没沾秋千凳,就被两个小屁孩拽住了。这是两个个头比我矮的小男孩儿,不是我们班的,那就只能是小班或中班的了。他俩凶神恶煞,趾高气昂,仿佛这秋千被他们承包了,我初来乍到,只好怯怯地走开。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占领地盘的重要性,也不知道拉帮结派很有必要。
幼儿园时期的我是没有朋友的,记忆里,我不曾和谁说过一句话。如果说有起跑线这回事的话,我就是输在起跑线上的那个。
想到七岁以前的时光,奶奶和其他老太太在外屋“看小牌儿”,我在衣柜的穿衣镜跟前自己跟自己说话、做鬼脸。《还珠格格》很火的那段时间,我就拿着铅笔头使劲画眉毛,就照着小燕子的眉毛画。后来在学校参加唱歌跳舞,其他同学都要画眉毛,唯独到我时,老师总说:你这眉毛这么浓,不用画了。也许当时画的太用力。我输了起跑线,但赢了眉毛。
紧接着的第二次迷失发生在小学一年级。初初接受教育,我像个天外来客,完全听不懂老师说的什么话。上课的时候也不知道其他小朋友在干什么,我只记得我总在发呆。千万不要以为人群里爱发呆的小孩都是天才,我就像个弱智,整天想得都是窗外那只麻雀飞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认识我自己”,倒总想着认识麻雀。
人生第一次语文考试,拿到卷子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要干嘛。后来是读六年级的姐姐站在窗外给我说答案,我才勉强反应过来,要把老师上课写在黑板上的东西写下来,那油墨味很重的印着黑字的大白纸叫试卷。
成绩出来,我考了43分,倒数第三。后两名分别是28分和34分。但是订正试卷的时候,我就成了倒数第一,因为别人有朋友,刷刷就抄好了,没人给我抄,我就写不出正确答案。最后被放学后留下。因为不会写“去”,手心和屁股挨了很多下柳条抽。忍无可忍的女老师最后让我先写“云”字,再加一竖,我才记住了"去"。只是接着她又花大力气给我纠正笔画顺序,我都被搞蒙了。
她终于一声喝令:去!我麻溜地收拾书包滚回家。那是春天里的一个中午,飘着毛毛雨。我记得我姐一边走一边跟我说:你想想回家怎么跟爸爸交代吧。我这才意识到,在学校被揍了,回家也会继续挨揍。
后来我背了比板砖厚的一本词典,那上面所有的组词造句背得滚瓜烂熟,在巨大的恐揍的压力下,第二次我一口气考了98分。我就是这样的胆小懦弱,因为怕挨揍,进步的速度比香蕉催熟还快。其实长大后才知道,压力有时候是人进步的动力。
终于不用在学校挨揍了,却又天天在家找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开始偷偷拿家里抽屉里的一毛两毛去买零食。吃的时候感觉很开心很幸福,因为只有幸福的小朋友才有零花钱。但是事情败露了就不幸福了,可以说非常不幸。整个二年级那一年,我几乎都在暴力中度过,身上总挂彩。
一次写作文,我用一千多字控诉爸妈虐待我。结果被我姐看见撕了,还顺带告了我一状,所以没人知道我被"虐待"的事,也没人终结我的皮肉之苦。其实我还蛮得意,因为别人绞尽脑汁攒一百字的时候,我已经能写一千字了。我后来想,可能为了凑字数,我用了重复的手法强调我爸下手之狠和我之可怜。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有道理的,我不再为了口欲偷零花钱之后,我也变得不可怜了。回头看,我会对自己说:孺子可教也!
以上三次迷失都是发生在童年,可以说,我有一个不快乐的童年,不过经过一次次被迫进入新环境和武力镇压,我身上的孤僻和野蛮渐渐躲了起来,开始慢慢进入优等生的角色。
然而上帝就是这样爱开玩笑,随着进入小社会、大社会,我发现我又错了。因为学习和生活环境迥异,我养成了两面性——自卑又自傲。所以也就有了上面提到的别人眼中的我和自以为的我。
只有当走入更大的困境时,我们才会懂得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幸福,受到了多么大的保护。生活正在逐渐向我诠释什么叫“陷入迷途可帮你找到真实的自我”。正因为这些波折和考验,我开始发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每一面。
我总是情绪化,爱生闷气,不擅沟通。与人有矛盾,总是会暴跳如雷,完全被情绪掌控。走出我的身体,站在对面看着事后哭得伤心的自己,我明白我当时只是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那些小时候的影子时不时会浮现,一些忘掉的感受也清晰起来,遇到的问题越多,身上的缺点就越会被放大。
读了一些书,交了一些朋友,知道自己这叫情商低。甚至做过一些测试,情商低到只有二十分。很难过。听了很多增长情商的课,遇事依然处理不好,钻牛角尖,最后被现实打败。是朋友一直不离不弃,从不觉得我不值得被爱,相反因为人畜无害更加看重我。
有一个词叫”迷途知返”,认识自己的软弱和缺点就可以有的放矢,平衡自己。人不可避免地会长大,想要永远做个孩子这个想法本身就是可笑的。虽然常常不能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将欺压和破坏行得理所当然,为什么很多人和事都背离“真善美”,却依然天天在大太阳底下发生。但我不可避免地长大了,我不能每次被挑战认知后就软弱地哭泣,这没有任何用。
我开始思考,开始理解,像一年级时了解考试规则一样,开始了解社会规则。我不断地走出去,看人、看风景、看自己,我正试着和那个胆小、敏感、懦弱、情绪化的自己和解。因为我还有很多优点,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生的根,是它们在这么多年里支撑着我,让我即使在最无助的时候也不放弃信念和希望。我是藤,只要有一点点养分,就可以焕发生命力。
此时此地,我心平气和,过着“爱人在身边,朋友住对面,种花写字读书烘焙”的平淡且真的生活。我正从曾经的迷失中走出,但谁知道现在又通往哪一条迷途呢?
我想我还会一直迷失下去,在遇到真正的自我之前,我都走在绕不过的弯路上。就像儿时总在做的那个梦一样:始终徘徊在一片陌生的小树林,上空有猎鸟的枪声回荡,明明是酷暑,却感觉寒气逼人,知了也噤若寒蝉。满眼都是树皮的灰褐色,没有任何人的身影,那些树缝间延伸出去的弯弯曲曲的小路没有一条看得见尽头。孤独感笼罩,那小树林也更显得阴翳了,眼看天将晚,我蹲在树下开始抽泣……
这大概就是我的成长最生动的写照了,我也知道我将在很长时间里都是那个迷着路的孩子。但我不怕,因为走了那么久,我已经看到了光,以及和我一样的孩子。
梦的结尾,捕鸟的哥哥发现了我,我们手拉着手,微笑着走出了迷雾森林。不管你是曾经还是现在陷入了迷雾森林,请务必坚信:风会吹散大雾,阳光会照亮前方,不死的信念就是翅膀,接纳自己,拥抱自己,我们都是这样遇到一个又一个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