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前段时间开始读李安的这本《十年一觉电影梦》,非常动人的一本书,在读着这本书的时候,听说了他的新作《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上映的消息,120帧速,正如李安在书中所说,对于电影,他惯于冒险,如同少年派里的印度少年,宁愿再度回到充满叵测与不安的大海上,与命运正面搏击,亦不愿止步于生命停滞之岛,被文明遗忘之地渐渐吞噬。
电影中的大海如同人生的隐喻,美丽与荒凉并存,神迹与荒诞同框,这是一个关于信仰的取决,亦是神性与欲望的赤裸搏斗,名字为理查德帕克的虎和信仰宗教、食素的少年,他们本身所代表的隐喻就是人性硬币的正反两面,当它们一同被抛到现代文明之外,面对着荒凉,两者都会无所适从,他们相互敌对又相互依存,在微妙的关系中试图寻找平衡,并一起寻找着回到陆地,回到文明,回到故乡的路。
正如电影中关于海上风暴有着不同的故事版本一样,镜像之外的人生亦有着更为复杂的诠释角度:动静起落,虚实相生,生活的流动性与不可知性本身就犹如复杂多变的秘境与荒漠,是人的行动赋予其意义与生动。然而有时行动的必然与命运的偶然会交错开来,让人不知其宗,不解其味,不禁慨叹运命无常,造化弄人。
无论是谁,一生之中至少会有一次被命运完全抛弃的遭遇,常人如失恋、破产、离婚,骚动不安之人如认清现实,接受自己无力改变命运的现状。困厄即如遭遇海难,四顾无亲,只能如同在海上漂泊的少年,在孤独的命运之中,面对内心的神与兽,善与恶,雅与俗,进与退……不断地挣扎、撼旋,直至筋疲力竭。
在看似绝望以后,却往往能透出希望的微光。在《十年一觉电影梦》中,李安给我们讲述这些年来他与电影的种种奇遇,正像最终回到了故乡的印度少年一样,李安不断地寻找着电影,并最终叩响了第八艺术辉煌的大门,并成为一位伟大的导演。
虚实相扣,险象环生,一切看似不可捉摸,却似乎又有迹可循。难怪他自己会说:如果我们专注在做一件事,它本身会有一种宿命感在里面。我想,正是与电影的这种宿命感的相逢,让李安终于可以有途径去表达自身,去表达他对世界的看法,去表达完美与超越。
如同对世间充满着困惑的少年,他在梦中漂泊,在遗失之中唯有“信”。在书中最让我唏嘘的是李安大学毕业以后,作为一个小有作为的优秀毕业生,原本以为能很快做出一番成绩,却在现实中屡屡受挫,甚至于有六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有机会接触电影,只能闷在家里不断地写剧本,在默默无闻地沮丧之中等待着机会的降临。
对于艺术家来说,最惨莫过于没有舞台展现自己的才华,在“无声的荒凉”中逐渐老去,变成一个真正无能的空想家。除了拍电影,我做别的都做不好,李安在书中说,正是他对电影的“信”,让他在沉寂了六年以后,再次与电影狭路相逢。
忍耐是一种美德,几乎所有的宗教都将它作为人生的箴言,世代相传,而少年派里那个印度少年,也在不断地对着理查德帕克喊道:忍耐是一种美德。
谁都要面对生存的困境,艺术家更是如此,比起常人,他面对的困境往往更为复杂,因为他承受着来自大地与天空的两种力量,他想要飞跃的欲望频频暴露,他内心的火焰掩藏不住,然而无论他多么冲动,多么渴望表达,只要时机不到,他就会永远置身于人类文明的视野之外,在荒芜中徒然跋涉。
与此同时,面对着生存的困境,他还得做出退让、牺牲与改变,即使是他已经跨进了梦想之地,这里面的波折、委屈与无奈,还是会汹涌而来。退步无疑会伤害自身的纯真与完整,然而这些正是生命的成长所必经的阶段,电影是遗憾的艺术,人生亦是如此。
但唯有如此,才能有《推手》、《饮食男女》、《理智与情感》、《冰风暴》、《与魔鬼共骑》、《卧虎藏龙》、《断臂山》、《色戒》、《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和刚刚上映的这部《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争》。
由于所居城市的限制,无法观看到120帧速的电影,据说在大陆,只有北京和上海的观众可以有幸见证这场几乎意味着电影技术新革命的电影的真实水平。作为一个生活在内陆的青年,我几乎远离文化的风暴中心,我唯有不断地提醒自己:耐心是一种美德,才不至于被地球引力撕得粉碎。
并且在我写下这篇文章的第二天早上,一个莱昂纳多科恩死去的星期天早上,一个野蛮的非理性政客入主白宫的星期天早上,一个刚刚经历过消费狂欢并消化着狂欢后的空虚与荒诞的星期天早上。
一个生活在内陆城市的年轻人早晨醒来,发现太阳照常升起的普通又平凡的星期天早上,在她收拾好自己昨夜残存的梦的碎片以后,在这个来自于神迹的休息日早晨,奔向这个城市新兴崛起的又一个商业中心——万达茂,去观看只有一半文明进程速率的内陆城市呈现的电影——《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