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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上海也这么冷,不知道是雨还是雪的东西掉在车窗上,很久不化,摩擦着雨刷器发出凄厉的声音。
晚上八点半,我们从虹桥机场出来不久就堵在了延安高架上,车子跟随着浩荡的车流一步一停缓慢蠕动,前面密集地车辆的尾灯沿着四条车道一直沿延伸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我已经两年没有来过上海了,他的车子已经从那辆二手的吉姆尼换成了Model Y,我忽然想起18年他开车载着我们去在外滩跨年的情景,我和他,还有晶莹。
我和晶莹是大学时的室友,我们在18年夏天认识的他,那时的他已经是十年老沪漂,周末的时候,他经常带着我们两个去安福路那一片的酒吧喝酒,一坐就是半天,后来我们还一起去美术馆看展,或者去听各个区的livehouse。
他是做汽车媒体的,经常跟我们讲一些自己在云南西藏的奇怪经历或者囧事,好玩又有趣,有时候酒喝多了他还会提及自己的感情历程,听上去曲折凄惨,让人怀疑其真实程度。
只是让我没有预料的是,在我们认识的第三个月,他就说自己爱上了晶莹,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爱情。
对于他的刻意示爱,晶莹不置可否,我不知道她内心有没有摇摆,不过在19年初她就离开上海回了无锡,去准备和她大学恋人的婚礼,之后不久我也因为母亲生病需要照顾而离开了上海,我们三人小组就彻底解散了。
晶莹离开之后他经过了漫长的失恋期,白天时常走神,晚上经常喝两杯就醉倒,有一次我看到在晶莹挂断他的电话后他靠在墙边哭泣,在他不屈不挠的死缠烂打之下,晶莹也切断了自己所有联系方式,后来他应该是彻底放弃了。
在我离开上海大约半年之后,有一天我正在医院排队缴费,忽然收到他发过来的结婚证照片,照片里穿着白色衬衫的他精神焕发,他身边的女孩看上去干练大方,跟晶莹不是一个类型。
之后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偶尔互通近况,他都是回复“还行、挺好”之类敷衍了事,这期间我大部分时间还是一个人,陪着母亲经历了多次治疗,看着她的病情一次次复发和恶化,她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我也终于接受了她就要离我而去的事实。
在他发信息约我见面的时候,我没有犹豫地答应了,然后第二天就订好机票飞了过来。
两年多没见,他看上去胖了一些,脸上已经留起了胡子,衣着打扮也得体了不少,只是外套上的褶皱和鞋子上灰尘看上去比较显碍眼。
“上海的晚高峰还是这么堵。”我主动开口说话,试着调节一些车里的尴尬气息。
他来来回回地变换车道,嘴里不时发出焦急的叹息声,周围不断亮起刹车灯光照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忽明忽暗。
我有一点内疚,觉得不该让他来接我,我伸出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摸了摸,他没有反应,依旧紧闭着嘴唇。
在晶莹刚刚离开那段时间,我和他有过一次肉体上的关系,起因只是出于对于他的心疼,好在我是一个比较理性的人,之后我们两个也都没有再提起那次。
“也许地狱就是这个样子吧,”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对,这里比地狱还要煎熬。”
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前面,视线很空,不像是看前面的道路和车辆,像是看着更远的地方,过了一好会儿才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用略带轻松的语气说:
“最近我又开始了运动了,不敢想象,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再跑步了。”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爽?”我笑着问他。
“还是很怀念那种状态,一个人在晚上跑步,有一种英雄主义的情绪,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甩在身后。”
他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露出我熟悉的表情。
他把车子右转驶离了高架,路面上一下子变得宽敞很多,雨好像也停了,路边黄色的路灯散发出雾蒙蒙的白光。
“我前两天告诉晶莹说要来上海看你,这么久了,我觉得我们三个应该一起聚一下。”
他叹了口气:“说实话,我都都快忘记了她了,现在记性太差了,超过半年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了,而且我也不那么想见到她了。”
“她近来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情,你就不想八卦一下?”我试探地问。
“成家以后的女人,什么样子可以想象得到,见了面也肯定会幻灭,其实连幻灭都谈不上了,因为我都想不起来她长啥样了。”
“说的这么可怜,那你现在还记得什么?”我一边说一边从手提包里拿出电子烟抽了一口。
“我只记得你……”他笑着看了我一眼说:
“真的,我前几天还在听你过去录的歌,啧,还是那么好听,突然就觉得很想你,然后就半夜给你发了消息。”
“听上好假,我怎么有点不信。”我看着他说。
他没有理我,继续说:
“我之前好像跟你说过,我有一个习惯,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时候嘴里就会念叨一个人的名字。”
“念谁的名字?”
“之前我会叫晶莹,当然是很久之前,可是最近我忽然发现我会叫你的名字,包包,包包,这样地叫。”
听到他的话,我心里感到一点异样,赶忙把头转向窗外,把烟放在嘴边,没有说话。
他看我没有反应,也不再说话,车子转进了小路,周围都是些老建筑,透过狭窄的街道,能看到深入云里的陆家嘴的三件套。
晚上九点左右我们到了酒店,他停好车子,什么都没有说,陪我到前台check in,然后我们很有默契的一起回到房间。
我放下行李,他跟我一起在床边坐下,屋里温度太低,我们开始谁都没有脱衣服。
直到暖风把整个房间都吹热了,他才主动开始脱掉大衣、外套、裤子,接着也帮我一件件脱掉围巾、毛衣、直到内衣,之后我们两个躺到床上略显生涩地开始亲吻。
他先亲了我,然后一边脱我的内衣一边亲我的身体。
期间他不停地喊“包包,包包!”,我自己也叫出了声音。
结束之后,他趴在我身上喘息了一会儿,便把套子拆下来丢掉,接着抽出纸巾清理了一下,最后才躺下来把头放在我的胸前大口地喘气。
我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很香,让人有点头晕。
“从外表看不出来,其实你的身材真的很棒,很有女人味,不像晶莹那种平板身材!”
他笑着把手伸到被子下面,在我的屁股上抚摸着。
“其实晶莹的身材也很有料,只是你不知道。”我故意挑衅他。
“what ever,” 他苦笑一下,从床头柜上拿起我的电子烟抽了一口,露出一副难受的表情,
“这东西真难抽……其实她在我这里已经只是一个符号,爱情的符号,这个符号告诉我要难过,要心痛,要心惊肉跳,不过她已经离我太远了,就像是前天或者大前天一样,我不会再记得她了……而且我后来也反省过,其实我也是贪图她的脸蛋和年轻的肉体,虽然她不是大众意义上的好看,但是很有个性……”
“其实她就是大众意义上的好看,”我故意打断他的话,“你知不知道大学时就很多人追她,你们男人明明都是庸俗好色,还总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觉得自己的爱独一无二!”
“好吧。”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无奈地闭上眼睛。
“那我是什么符号呢?”我笑着问。
“你在我记忆里就是声音,不会那么遥远,好像一直陪着我,有一点点昨天的影子,好像我能从中看到昨天的自己……”
“可是昨天也会消失……”我坐起来拿过他手里的烟,用力抽了一口,一股薄荷的清香冲进大脑,我感觉自己清醒了很多。
“你的老婆呢,她是什么符号?”我又问。
“女人……”他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她不是一个符号,她就像是生活本身,躲不开也逃不掉……”
他就那样坐着没有动,透过树枝能看到对面商店圣诞树,一闪一闪地亮着。
“我以前认为灵魂和身体是分开的,身体是灵魂的牢笼,生老病死都是对灵魂的束缚……但是后来我发现灵魂和身体其实是一体的,他们是一起产生,一起成长,一起磨炼成型,然后又一起退化衰老,衰老到苍白迷茫,一无是处,最后又一起死去。”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那样子就跟他之前一样。
“嗯……”我用手摸了摸他的后背,“我觉得你并没有老,还是那么傻得可爱!”
“好吧,我觉得你没也有老。”
他转头看着我,然后坐到我身后,双手环起把我抱住,胸口紧紧贴在我的背上,我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身上。
床头的音箱里正放着肖邦的钢琴曲,缓慢轻快,无聊中又带一点点舒服,给人一种晒着太阳的感觉。
过了很长时间,窗外开始下起小雪,一团团的白色颗粒被风打在玻璃上,然后散开。
我提议出去看雪,他嫌弃外面太冷,可是拗不过我的祈求,只好跟我一起穿上衣服下了楼。
酒店出来是复兴中路,我们在隔壁的咖啡馆买了两杯热拿铁,然后沿着路边的人行道慢慢地往西走。
马路边的植被和车顶上都已经铺了薄薄一层白色,地面上的雨水混合着掉落的梧桐叶,看上去有些脏乱。
我们互相挽着胳膊,抵着肩膀缓慢踱步,透过窗户,看见cafe里面正在坐着几个聊天的人,一对年轻的男女走过我们身旁,正低头说着话,脸上带着无知又漫不经心的表情。
一颗大雨滴突然掉进我的衣领,砸在脖子上,我被冰凉的大叫一声,身体一阵颤抖。
他笑着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然后帮我把围巾裹得更紧了一些,我抱住他的腰,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上海,回到家之后又开始在公司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期间唯一的空闲时间也被朋友拉去见了两个相亲对象。
我没有再想起他,直到将近两个月之后,快到农历春节的时候,他发给我一张照片,照片里他和他的妻子大笑着站在雪地里,周围的房子和树木都成了白色。
“上海下雪了!”他说。
我看着照片,心中感到一点心疼,随即又消失不见。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