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
老人穿着一件老式棉衣,棉衣的领子高高地竖着,老人的头深深地埋着,我只看到一件棉衣在我的前面一高一低地向前行着。说实话,我判断她是个老人完全是因为她棉衣上的图案。遗憾的是有一小部分图案被一个蓝色小书包挡住了,还有一小部分被一个小补丁挡住了,不然我一定能把那个图案的模样具体的说出来。
小孩穿着的是一件蓝色的小羽绒服,要是那个蓝色的小书包背在这件蓝色小羽绒服上面,一定好看极了。小孩不仅没有背书包,羽绒服上也没有任何补丁,遗憾的是他的羽绒服上也没有任何图案。
许是临河的原因,这段路上陪我一起前行的冷风冷到了极致。我也是冷着一张脸,但头脑中已经炸开了锅。我跟在他们身后走,头脑中不断的“编撰”着他们的故事。温暖的、凄凉的、恐怖的……各种色彩的故事在我的脑子里不断的沸腾着……
肆意猜测并编撰别人的故事是生活中最好的调味剂。
前面没多远就是公交站台了,我要在这里等车,但老人和小孩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突然就觉得有些可惜,为你们感到可惜,要是我再跟着他们走一段,哪怕是小小的一段,你们就一定能听到他们之间完整的故事了。
抱歉了,今天我已经工作满八个小时,现在的我要往家里赶了,工作和回家不就是生活的本质吗?
再有两分钟,那辆我搭了十年的公交车,就要”咯吱咯吱”地来了。我会给那个在司机座位上一坐就是十年的公交车司机点头微笑。当然,我微笑是因为我对他的同情——他比我上班早,也比我下班晚,而且已经在那个不到四分之一平方米的座位上坐了超过十年了,这十年里他一定患过痔疮。我在公司的座位比他的只小一些,但我保证,我从来没有患过痔疮。
我停在公交站台上等,老人和小孩的故事就越走越远了。
“有人要跳水!”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语气里好像压抑着兴奋和喜悦。
冷风突然就从我的身边消失了,好像那声惊叫有把任何东西往里吸的能力。
从我这边是不能完全看到河岸边的……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可是那辆公交车已经在“咯吱咯吱”地叫了。接着它要张开大口,一口吞下十来个人,把我们精确无误地送往我们各自的家中……
很抱歉,你们今天要失去第二个故事了。
我瞥见快要消失在视野中的老人和小孩也停了下来,他们站在一个陡坡上,应该是看到了那个要跳水的人。小孩兴冲冲地要往河边跑,老人一把就把他提在了空中,小孩只好在空中用尽全力的扭动着,接着他在空中挣扎着,两个身影消失在了陡坡上……
公交车已经张开了大口,站台上的人今天都有些迟钝。然后有一个中年妇女先摇起了头,抬脚跨了进去,在靠窗的地方占了一个好位置。接着大家伙都是争先恐后地摇起了头,又争先恐后地抬脚往车里跨,再争先恐后地挑选着座位了……
我还在想小孩被老人带走的场景。那只大手好像也正揪着我的后心,把我提在了空中,要一股脑地把我往车里扔。
周围的人都上了车,只剩下我站在门口和司机对峙。
“快上车啊,别耽误我们时间!”不知道是谁在喊。
那只大手加大了力气,我的脚离开了地面……
我终于看到了那个要跳水的人了。现在便宜你们了,你们可以在温暖的家里,舒舒服服地躺着看这个完整的故事了……
我先是看到了他的背影,那个人的打扮和我的打扮有些相似,那件衣服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裤子我也见过,鞋子也是……
我渐渐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不同寻常!天啊!那是我隔壁办公室的老张!
我和老张是多年的搭档,他在后勤部,我在财务部,他温和、上进、环保主义……我们的座位只有一墙之隔,我们经常在茶水间说话,在吸烟室里说话,有时甚至隔着墙说话。但他从来没有对我提过今天要站在河堤的护栏上这件事情。
老张的周围已经围了两圈人,人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好像一万个人正在菜市场里讨价还价。
“这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我看是家里过不下去了,你看他多胖啊?差不多得有两个你这样的了吧……”
“我看不像,你看他身上的西装,脚下的皮鞋,我估计呀,他是做生意失败了……”
“不对,不对,我看他是抑郁了,最近新闻里可有不少……”
……
提到新闻,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新闻里播的孕妇当街产子,路人纷纷背对产妇,组成人墙的感人故事来。同样是人墙,一个背对着新生,一个直面着死亡……嗨,我的臆想症又犯了!
不过看着这纷乱的场面,我知道犯臆想症的可不止我一人,就如我开始“编撰”老人和小孩之间的故事一样,这一圈一圈的人墙,又在根据自己看到的一鳞半爪“编撰”着老张的故事了……
我打算出声制止,但努力求真的人们先我一步开了口。
“小伙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同样的问题,要老张来解答了。
“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想去捡那个塑料口袋,你们看它就要飘进河里了。”老张还想用手去指,但他差点失去平衡,只好用嘴巴朝那边努了努。
老张的答案给得有些莫名其妙,河岸边一时就安静了下来,人们都在极力地思考。像是得了标准答案的中学生,在努力思考着标准答案的用意。
但显然这个答案不能让大家满意,人们渴望的是家庭、事业、抑郁这三个中的一种。他们的问题从来就不是一个问答题,而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
老张看着那个塑料口袋被风吹进了河里,他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小心翼翼地从栏杆上下来了。
比他更失望的是那一圈圈的人墙,一群人像等在手术室外的病人家属那样唉声叹气,人墙在这阵唉声叹气中散去了……
我和老张顺着河岸,跟着河里的塑料口袋,一直往下游走着。这和我家的方向南辕北辙,和老张家的方向也相差甚远。从我抬脚离开公交车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今天不回家了……
“你今天可把大家吓了一跳……”
“他们是自己吓自己!说实话,我刚才站在上面的时候,居然想憋一口气往下跳,我甚至想象着我在河里悠闲地游着……呐……你看,就像那只塑料口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河里看,河里的塑料口袋顺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