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周,我又回了一趟图书馆,买了那本书,知道了他叫独白。
独白的出现,似乎是我从未探索的另一个世界,充满了神秘感,心里总带着浅浅的期待,期待能再次遇到他,可能想要弥补上次的遗憾,我想大大方方的跟他交流一次。
在图书馆我第一次学会查阅书籍,是从查询独白开始,原来他不仅出版的有散文,还有长篇小说。那一个月内,我几乎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阅读他的书。他的文字如此令我痴迷,沉浸,他的小说层层递进,好几次我妈偷偷潜入我的房间,我都没有发现。
为此,我们产生了很大的争执,充斥两耳的辱骂声我可以忍,但她将独白的小说撕的稀烂,我疯狂的跟她拼夺,也没能护住周全。看着细碎的纸页落了一床,我嚎啕大哭。
我深感无力,原本以为长大就能保护心爱的东西,但在李天凤面前,我仍然是个可以随意宰割的羔羊。
反抗只能换来更加惨烈的咒骂和指责:“你们老赵家没有读书的命,倒数祖宗十八代也是为奴为婢,你以为看几个文字,就能变成金凤凰了,死心吧,跟你姑姑一样都是他妈赔钱货。”
我已经哭得不停抽噎,浑身都在颤抖,“为什么你总要破坏掉我心爱的东西,你这么恨我,为什么要生我,你恨他,就不应该要我,为什么要用我来惩罚他。”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咆哮着。
我的嘶喊声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来说,是一种权威的挑衅,她随手给我一记耳光,“我打死你,死妮子,你反天了,竟然敢顶嘴。”她边打边骂。
“打死我吧,打死我你就解脱了,我也解脱了。”我抱着小说的尸体,泣不成声。
她也被气的颤抖,“你想死是不是?我今天就成全你。”她抹掉脸上的泪水,冲进厨房拎着一根两头细中间粗的擀面杖,“我打死你,你们一起去死,一家子的狗东西,”
擀面杖纤细的尖头刺在身上,疼的我直接跪倒在地上,她依然不肯松手,直到我缓过劲将她狠狠的推倒在地上。
她才意识到我已经不是12岁的小姑娘,面对伤害我开始懂得反击,于她而言,强烈的挫败感让她瘫软在地上,她开始抽噎:“你跟你爸一样,你们都不要我了。”
“你们都不要我了。你们都不要我。”她跪在地上喃喃自语。
“从来不是我们不要你,是你,一直将自己爱的人,向外推。你一直让自己保持着受害者的心态,假装我们再伤害你,其实是你再伤害自己。”我冷笑道。
她怔在原地,房间从来没有如此安静,可是却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李天凤的气息,似乎她离我很近很近。
这么多年来,她将所有的恨,变本加厉的放在我身上。
有时候,我在想我的妈妈,她爱过我吗,我不止一次次的问自己,也许爱过,在很久很久之前。也许没有,失去爱人,她早早的丧失掉爱人的能力。
在一个地方失去的东西,似乎要在另外一个掠夺回来,在我童年生涯里,她总有着各种理由控制我,而我将这些视同她爱我的证据。
“把青菜吃完,不然影响长身体。”李天凤拉着脸色说。
“我不喜欢吃青菜,我想吃肉。”我努着嘴巴。
“不喜欢也要吃。”她一边说,一边往我盘子里夹菜。
“我说了,我不喜欢。”我又将她夹过来的青菜,全部扔回了盘子里。
李天凤没有说话,故作平静,又慢慢的将我夹回盘子里的青菜,一点点全部夹回我的碗里,示意我吃下去。
我恼怒的起身,浑身如同被点燃,迅速又焦急的将青菜连同米饭,又一次全部拨回了盘子。
李天凤脸色阴沉,嘴角微微颤抖,将半盘子的青菜全部拨到我大米饭里,“给我全部吃完,我现在看着你吃。”她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一把将筷子摔在了盘子上。
一记耳光什么时候落下来,我都不清楚,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的耳光接踵而来,我趔趄歪倒下来,她拎起来我的胳膊,继续朝着一个方向拼命的打。
她的手太疼了,她停了下来,而我的脸颊很快红肿起来
当我的哭声穿透整个房间时,她抱着脑袋几近抓狂,“闭嘴,赵倩倩给我闭嘴。”她又一次用权利,愤怒来压制一个比自己弱小的人。
哭声如同绵绵细雨,蔓延在屋里,淹没了李天凤的理智,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巡逻可以泄气的工具,眼前的鸡毛毯子,成为了她掌管权威的武器。
我撕裂的喊叫,更加刺激她恼怒的情绪,一次次扬起,一次次落下,一声声哭喊,一遍遍求饶,也并未让她手下留情。
为什么她要如此恨一个孩子呢,为什么要如此惩戒一个孩子呢,我想不明白,我想她的恨只有在我身上呈现,才能宽慰她被抛弃的事实,这才是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必须承认,那一顿毒打,我变乖了许多,我不敢顶嘴,不敢逞强,不会与她坦露心声。而这样的毒打,有很多很多次。
某一刻,我希望自己死在冬天的那场大雪里。
四季的更替,冬天来临,大雪降至,张凌县里装饰的银装素裹,美丽极了。
那么美好的季节,赵立新回来了。
他回来迁移他的户口,那是他们分开的第三年,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爸爸,一个曾经看起来如此沧桑的中年男人,现在俨然换了一副新面孔,他年轻多了。
身上的冲锋衣合身大方,手里提着一个崭新的公文包,还有给我带回的衣服,零食,摆放在我们的客厅里。
我太想他了,搂紧他的脖子,靠在他的怀里,他脸上胡须扎在我的脸上,爸爸似乎回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棒棒糖,是那种好几块钱一个大大的棒棒糖,要吃好多好多天才能吃完的棒棒糖,我记不得当时有多开心,只记得那个棒棒糖被李天凤踩得稀碎。
我知道他和妈妈离婚了,可是他还是我的爸爸,他曾经带着我弟弟去逛菜市场,去滑滑梯,去看买玩具盒,那些记忆还在,曾经的温暖还在。
“赵倩倩,回屋。”李天凤的眼神带着凛冽的寒光。
我靠在赵立新身上更紧了,使劲摇了摇头,我知道李天凤此刻并不敢打我。
我记不得他们的谈话,依稀记得赵立新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砸钱,递到李天凤的跟前,李天凤将钱仍了一地。
那天,外面的雪下的好大,眨眼的功夫铺了几十厘米厚,赵立新离开时,我拼命的往外追,脚下一深一浅,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我想跟他走,想去找弟弟,我想他带我走,如果可以。
他从雪中抱起我,帮我拍了拍身上的雪水,嘴巴张了又张,没有讲出一句话,他使劲在我脸上亲了亲,不知道是口水,还是哈气凝成的水珠,粘在我脸上潮潮的,湿湿的。
他眼睛湿润了,我也哭了,他又使劲在我身上拍了拍,示意我好好的,然后转头就走了。他径直的走,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
回到屋里时,鞋子湿透了,脚丫子冻得冰凉,我走到李天凤的跟前,拉住她的衣袖说:“妈妈,我的鞋子湿透了。”,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神情。
“你鞋子湿了,应该去找你爸爸才对,找我干什么。”她愤怒的起身,让我推了半米远。
“妈妈,妈妈,你别生气。”
“你更爱爸爸是不是,你想跟他走,是不是。”李天凤脸色铁青,“一群白眼狼,哈哈,都想走。”
“妈妈,没有,没有。”我的声音像蚊子发出的嗡嗡声,她说的没错,我的确想走,想离开有她的地方,但被拆穿,还是没有勇气承认事实。
我没有想到对赵立新的亲昵,成为了对她的背叛,我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完全没有考虑大人的恩怨。
她拿起门后的扫把不分三七二十一朝我身上打去,我疼的满地打滚,她用两条腿夹住我的脑袋,撕开裤子,屁股上,腿上,每一处都留下了伤痕,我被打的皮开肉绽,丧失了反抗的力气。
昂起头,哭着对她说:“妈妈,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跟爸爸走,呜呜......”
她拧住我的脸蛋,两手使劲的向外拉扯,她的眼神是如此的令人恐惧,她的恨像是无尽的深渊,似乎可以将我吞下去。如果暴力可以解决问题,如果虐待自己的孩子,可以惩罚另外一个人,也许这是李天凤唯一的选择。
雪越下越大,雪片越来越密集,我望着窗外的大雪,想起一家人做在火堆前烤火的场面,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我的身体也跟着火辣辣的疼,她拉住我的两条腿拽到了窗前,地面上染红了一片片血。
她蹲在地上,两手扣着脑门,长久的沉默,之后,又是无尽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