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春三月,田野里麦苗绿绒毯似的铺开,河边垂柳依依,漫山遍野的丁香花把山川都染成了紫粉色,空气里弥漫着麦苗的清香,丁香的芬芳。
天气总是很晴朗,太阳暖洋洋的。
妹妹1岁,我3岁,我特别渴望妈妈的怀抱,但她属于妹妹。
妈妈总是很忙,白天我几乎见不到她。
妈妈有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走路的时候,在她身后甩来甩去,漂亮极了,我渴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有漂亮的大辫子。
每日我一睁开眼,太阳透过木格窗照得整个屋子又亮又暖。报纸糊的墙面上映着窗户的格子,正方形的、长方形的、菱形的。窗花映在墙上,仿佛有了生命,我似乎听到了小白兔吃白菜发出的咔嚓咔嚓声,还有花开花落的声音,微风拂过,叶子摇摆,花瓣飘落……
"我的娃娃睡醒啦?快起来,奶奶给你做好吃的了!"
奶奶的话打破了房间里的静谧,她抱起赖在被窝里的我,帮我穿衣服,梳小辫儿,拿着湿漉漉的毛巾给我擦手擦脸。(她总不让我自己洗脸,怕我弄湿衣服。以至于后来妈妈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教会了我自己洗脸刷牙。)
上世纪70年代末期,物质生活很匮乏,很多人都吃不饱饭,但奶奶总能用她精湛的厨艺用有限的食材做出可口的饭菜。
一个鸡蛋,她放点韭菜,放点葱叶就能炒出来一盘色香味俱佳的佳肴;同样是一半细粮一半粗粮的面粉,别人只能蒸馒头,贴锅巴,奶奶用点儿苦豆、姜黄能做出外观好看又味道鲜美的花卷……
我被奶奶养得白白胖胖,奶奶去田里干活的时候,总用背篓背着我。
有一次,家里没吃的土豆了,奶奶要去挖土豆,又不能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只好带着我,去的时候好说,我坐在背篓里就行了,回来的时候,背篓里装了土豆,再装不下我。
奶奶想牵着我走,无奈山路太窄,容不下我们祖孙两个并排行走。
羊肠小道不但陡峭还全是滚动的小石子,小道两边是丛生的荆棘,若是一不小心滚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奶奶没法子,只好让我坐在土豆上。我抱着奶奶的脖子,感觉自己好高啊,那些平日里需仰望的山果,伸手就可以摘到,我开心的咯咯笑,没有觉得不安全。那时候奶奶身体很健硕,我也丝毫没有觉得奶奶会累,直到下了山,到了平地,将我放在地上,她长舒一口气,我才看到汗水已湿了她的衣衫。
我用小小的手帮她擦脸上的汗,奶奶那张被岁月刻满了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不知不觉冬天就来了,一夜呼啸的北风过后,天开始没完没了的下雪,我躲在奶奶怀里,她用又软又绵的衣襟裹着我,唱只有她会的民歌。
在奶奶温暖的怀抱里,我一天天长大……
2
无缘无故的我就病了,脖子两侧出了两个核桃大的肿块,发烧,咽痛,吃不下饭,整天浑浑噩噩的睡觉。
妈妈要带我去医院,我很自觉的下地穿鞋,戴帽子,围围巾。心里想:医院在镇上,好远,我一定要使劲儿走。
妈妈弯腰抱起了我,惊讶、开心、激动、还有些许不适应,我扭捏的说:"妈妈,我自己走,我能走得动。"
"你在发烧,不能自己走。"
"可是,那么远的路?…"
"没事儿,妈妈能抱得动你!"说着,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看到妈妈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泪花。(很多年后,她告诉我,一个三岁的孩子,还正发着烧,居然能想着抱她去医院,妈妈会很累,她被我的懂事感动了,觉得自己没做好妈妈,亏欠了我。)
正是寒冬腊月,北风凛冽,大雪纷飞。妈妈抱着我走了十里路,我趴在她肩膀上,看着她的大辫子随着脚步一起一落,捶打着她的小腿,像一只在雪中跳舞的小松鼠,活泼灵动。妈妈的怀抱温暖又柔软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像苹果花的味道。
雪越下越大,妈妈在艰难赶路。我在她的怀里,居然睡着了,做梦了,梦见院子里的苹果树开花了,花瓣落了一地,我躺在花瓣上打滚儿,软软的,香香的。贪婪地允吸着苹果花的香味儿,醉在了花香里…
"嫂子,这么大的雪,孩子怎么啦?快放下,放床上。"
原来我们已经到了医院,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男医生。
"大夫叔叔,我脖子疼疼。"我生怕妈妈把我放到那个白色的床上,赶忙说。
"是吗,哪恐怕需要打针啊!"医生非常的和颜悦色。
"嗯。好。"我干干脆脆的答应。
这下把妈妈和医生都逗笑了。
"这孩子太乖了。"医生笑着对妈妈说。妈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笑。
其实我哪里是乖啊!我是不想离开妈妈的怀抱,如果要打针,妈妈就得还抱着我,我太留恋那软软的,香香的感觉了。
那个北风凛冽,大雪纷飞的冬日,因为妈妈的怀抱,而变得温暖如春,和风丽日。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打针,因为是扁桃腺化脓性感染,用的青霉素,很多年后,我回忆当年的情景,做皮试、打针痛不痛,我似乎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妈妈又暖又软又香的怀抱,还有她在风中跳舞的大辫子,成了我童年温暖又美好的一段记忆。
时光荏苒,奶奶已经离世,妈妈也老了,我已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有些记忆,我只想把它永远的封存,但那些被爱温暖的岁月却在我的心里日久弥新。每每想起,总会有一股暖流缓缓流出……
作者:徐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