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亮倒是不曾想到,郗僧施会来。
两家大人的关系,还算熟识,这样眼巴巴找上门来,却还没有过。
“我新学了作诗喏。”郗僧施眨眨眼,好像在炫耀些什么。
于是傅亮也笑道:“上哪学的这风雅劲?”
“先不告诉你。”他拿出厚厚一沓纸,“你且看看,还算得数?”
——原来无非他父亲当日夸自己一句这孩子为人为文都极好,被他记去了。
“若说属文我还尚可谬加雕琢,论诗却不敢。”也是实话,论诗还是去求乌衣巷那两家来得好。
转而又想到昔日司马府中眼前这位的父亲,同王丞相如今最得势的孙辈,不免觉得他是舍近求远了。
“不过要你看还改不改得。”
“唔。”沉吟片刻,道,“自然改得,只是难免穿凿。”
“那便罢了。”郗僧施抽回那纸页,“我还不想被他两个笑力屈道穷方寻的外援。”
“哪两个?”
“你见了就知道。”
春意渐浓,闻花开而不动情者,直村牛痴狗耳。
梨花未谢,海棠又抱香枝头,兼树上鸟雀叽叽喳喳一处,闹得人中觉也睡不安稳,起来唤茶梳洗,笑看那阴凉处的猫猫狗狗,倒会寻这等好去处,方不辜负满眼春色。
“如此春色只憋屈在屋里,好没意思。”郗僧施一手托腮,一手拨弄着那琴。
“你是自己心野了,也别假托春意。”傅亮因说他。
郗僧施突然坐起来,挽着他的胳膊,道:“带你去见个人。”
郗僧施像他父亲,虽说是过继来的,长年累月相处下来,难免也会像。譬如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招隐癖好即可算作一例。
傅亮是当要带他去见什么隐者。
“也算吧。”还卖了个关子。
暂且信了。不过“也算”这说辞,总还要留几分余地。
“往哪去呢?”
“应该在那吧……”
是青溪。
城中青溪,曲折十余里,亦名九曲青溪。郗僧施只命停了车,徒步往里去,泛到一曲处便成一诗,傅亮暗想他倒是才思敏捷,跟在他身后但笑不语。
忽听他拊掌道:“果然躲在这了。”
抬头看时,只见层层梨花压下的枝头后面,白衣少年拨开花枝,让他一时恍了神。
白色的花映着白色的人。
傅亮无端觉得,此处生意盎然得十分荒凉。
这可不太像隐者……
“不是他。是他家祖上,做过隐者的。”郗僧施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既然是祖上,似乎也就可解,当是祖上好几代吧。
“是他祖父而已。”
而已?
“庐陵县公。”
“啊——”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傅亮退后了几步,少年不甚在意,依旧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情。
身后有人叫:“惠脱?”
郗僧施回头笑道:“有他在你会不在?”
傅亮也顺着看过去,是个温吞水似的青衫少年,不笑也像笑。
“老早看见你了。”少年道,“拐个弯便成首诗,谁像你?”
郗僧施笑得讪讪。
前头那个又笑他:“青溪之曲,复何穷尽?这样好的光景留给你作诗去。”
“要回去了么?”
“嗯。走了——春困。”
【青溪】
清 王士禛《秦淮杂诗》:青溪水木最清华,王谢乌衣六代夸。
宋 周必大《记金陵登览》:城中青溪,入秦淮颇堙废。
今仅存秦淮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