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一位在土地上耕作了一辈子的老农终于累了,要去那端长休,却总闭不上眼;彼岸的船靠在了他的私人渡口,他却抓住今世的门框不放。
儿媳妇灵,俯在公公耳边问,爸呀,你还有啥想法,说!
老农深陷的干涸的眼窝溢出两颗明珠“想喝龙王泉的水”。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无论它肥沃或者贫脊,无论广阔或者立椎,也无论近在咫尺或者远在天涯。当然,近者耕作方便,农活本身就累。
到现在村里也没人说得清老祖先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置办了一片“飞地”――要跨越两个村子,走十里路程才到。二百多亩,我们简称“上头地”。
每到夏忙或秋收,都是要天不亮出发,徒步而去,日落而归也不一定能归。
那确实一片贫脊如薄纸的土地,小命也终归是命,况是先人置办下的家业,先辈人从没有放弃过它,嫌弃过它。象是对远离自已身边的孩子一样,见面那个亲!
吃饭也好解决,生产队时期,会设专人送饭,这是最苦累的差事。送饭的人需有恒心,毅力,一往无前的精神。从第一家饭上担子起,考验就开始了,她不停地要在街上来回,等东家饭出门,等西家饭出锅,那个谁谁谁家的最木囊。担子这头五家饭,那头五家饭齐了,才出街口,出城门,过八亩地越落驾庄,擦西村边,一路脚步不停,只有换肩,那个艰辛啊!
饭吃一顿能解决,水呢,不能只喝一次,送不合适,送水不解近渴。
老天爷也有公平的一刻:他无端地在这一片地土出了一眼泉水,先人们谓之“龙王泉”。
农活太累,没人没功夫探究这一汪水从哪儿来,只看见她到那儿去!
去龙王泉打水,喝水是最美的事,也是最好的休息。提上瓦罐(最初只有瓦罐)、水壶(军用的最扎势)、瓶子……
走在打水的路上你可有机会和心情欣赏祖宗创下的这一份家业。
是六七月的时光,不远出处秦岭山如一块翠绿的宝石护佑着这一片土地,白云象村西的棉花田一样美,热的空气里偶尔夹杂着一丝山风,凉爽,快意……看田野里,窑上新栽的稻秧已换过苗了,绿油油的;姜桥桥的架子车满载希望,西河滩的秧床有人在起秧,黄家坟的麦子几天前已收完,麦槎齐刷刷地受着骄阳的烤灼。顺着花花的流水声走,感觉越来越凉快乃至于水声至息时就到了龙王泉!
你首次看见龙王泉会笑出声,太名不符实!
泉头是三层石条,石条下莫名地涌出一汪水来,只沽沽地涌,平静,快畅,亲切。因她的绵绵不绝地涌出成就了一条渠!丈许宽,东岸高,西岸低,两岸杂草,水腥草如茵,水芹菜亭亭,铁擀扙顶着如伞的花,牵牛花缠在蒿草的杆上攀啊攀!
要喝水直接下渠,龙王泉的水是渗的(渗,在当地是凉的意思和冷无关),你弯下腰,嘴唇贴在水面上一口一口地吸,先是解你的渴,下来会去掉你身上的乏,紧接着你的燥热也没了;又是一个精神抖擞的你,好了,去干活去!
你看,一位小姑娘来渴水了。她先去麦田里找一根麦管,掐头去尾,留下节最长的那一段,一头伸进泉水中部,一位含在嘴里,优雅地喝着。
来了一位大汉,光着膀子,用手捧着喝!
自已喝够了,再把罐啊,壶啊瓶啊弄满,美滋滋接着干活。
村里的人没有谁没去过上头地干活,在上头地干活的人没有谁没喝过龙王泉的水!
龙王泉的水,清澈,恬美,凉爽。它象是专为这一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配置的!
龙王泉也有四季,它的春天是布谷鸟的第一声叫开始的,它的夏天是从插下第一丛稻秧开始的,它的秋天是从第一簾稻子离地开始的,它的冬天是第一粒麦种下地开始的!
它的欢娱和快乐只在六七月间,但它,不,是她,从不抱怨,只一往沽沽地流!
可是,不知从哪一天起,那一片土地在村中人的心目中不重要了,乃至于到了可有可无的境地。
荒芜是她的不愿,杂草成了长久的依伴。
那,那一汪泉水可好?
我有二十年没去看她了。我身体里她的存在只有飘渺的记忆了。我总说要着她,但却总是忙!
那日,我忍不住问离她近的村中的姑父“龙王泉咋样了?”
“早涸了”!
我失望极,不满姑父的回答!
我不知道那位要离世的老人是否喝了龙王泉的水后才无憾而去的。
但,我知道,龙王泉确是死了!
她追随我的祖先去了,祖先们从没抛弃过她;她也从未辜负过我的祖先半分!
致敬那一片土地,致敬祖先的勤劳,更致敬那一汪沽沽的龙泉水!
2017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