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初见
初秋的夜晚还是夹着些夏天的燥热。莫以微打完工一个人走在回家的林荫小道上，却不太想回到家里。真正的家似乎离她太遥远了，她要回去的地方是禁锢她的牢笼，可是她也没有别处可去，每次都是这样硬着头皮回到家里。莫以微打开玄关门，屋里黑漆漆的，空气依旧充满着令人讨厌的烟酒味，比网吧的味道还要令人作呕。莫以微打开灯，看到莫仲为还是醉倒在角落里，她不想搭理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里。没过多久，莫仲为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莫以微的房里。莫以微正在看书，成绩一向平平的她却在高考时突然超常发挥，考进了苏州大学。
那年从上海搬到苏州之后，她的家庭就彻底破碎了，莫仲为开始酗酒，动不动就对她们母女拳打脚踢。莫以微想带着母亲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家，可是母亲赵嘉岚却说：“以微，即使日子再苦再穷，我们都不可以抛弃爸爸，他有他的苦衷。”没过几年，赵嘉岚因为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最终还是身染恶疾，离开了这个世界。母亲离开之后，莫以微曾一度想放弃学业，可是想起母亲曾经的嘱托，她只能靠着打工赚点学费和学校的贫困生助学金继续上学，她要完成母亲未能实现的大学梦。考上大学后，莫以微本来是可以住校的，可是怕莫仲为到学校里胡闹，她只好继续住家里，每天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去学校。
“给我钱。”莫仲为的酒还没醒，摇摇晃晃地站着说。
“没有。”莫以微没有抬头看他。
“给我钱。”莫仲为扔掉莫以微的书。
“前几天刚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你，我现在哪有钱。”莫以微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莫仲为。
“你妈的存折呢。”
“没有存折。”莫以微冷漠的说。
“没有存折你这些年靠什么过活，别你为我不知道，你学校的那点奖学金跟助学金连交学费都不够。”
“我不是你的摇钱树。”莫以微依旧很冷漠，根本看不出她脸上有何情绪。
“莫以微，不要挑战我的底线，让你上学是看你死去的妈的面子上。”
“不要提我妈，你不配。”
“这个世上除了我没有人更配提起你妈，我供着你妈上学，给她最好的生活，可是她拿什么来报答我的。”莫仲为歇斯底里吼着,“她拿什么来报答我？”
“可是她被你折磨死了，这个报答还不够？”
莫仲为的情绪彻底被触动，他把桌上的书本全部砸到莫以微的脸上：“如果死有用，那你也去死啊，你为什么不跟你的好妈妈一起去呢？”说完，莫仲为撩起椅子就往莫以微身上砸。莫以微不想躲也躲不过，身上的这些痛她早已习惯。
莫仲为打累后就扔掉椅子摇摇晃晃走到角落里继续喝着他的酒。每次打闹过后，莫以微都不想再继续待在家里，她拿着背包就走了出去。走出家门后莫以微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去哪里，所以小区后街头的长椅是她经常待的地方，一待就是一整夜。
莫以微坐在长椅上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咳嗽声让她缓过神来。莫以微看清来人后微微一笑：“封哥哥，你来了。”
“一直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所以我就过来看看了。”江予封看到莫以微脸上的伤痕，便伸手过去轻抚着,“又挨你爸打了？”
莫以微只是轻笑没有回答。
江予封很心疼：“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招惹他吗？”
“这不是招惹不招惹就能解决的事情。”莫以微苦笑。
“你搬去学校宿舍，或者到我住的地方来。”
莫以微笑着摇摇头，是拒绝的意思。江予封不再说话，把莫以微搂紧在怀里。这两年莫以微受的苦他都看在眼里，他很想把莫以微带离那个地方，可是莫以微却总说那是她的家。
江予封觉得这辈子最庆幸的事是在两年前再次遇到莫以微。高考结束后，江鸣想把江予封送到国外留学，去学经济，以便将来接手公司。可是江予封不想学经济，更不想到国外去，跟父母大吵后便离家出走了。他高考志愿填了苏州大学，于是便来到了苏州。更巧地是，他们再次相遇了。因为离家出走的关系，江鸣断了江予封的经济来源，江予封只好在酒吧里兼职歌手赚些生活费。那天下班回学校正好下着大雨，江予封在公交车站等了好久的公交车，一开始江予封并没有注意公交车站还有个人，可是不经意看到那个人时总觉得背影有些熟悉。那个人现在站台角落，头靠在墙上，长发半遮住了脸，也不管雨水渐打到身上。过了一会那个人将遮住脸的长发轻轻挽到耳后根。借着路边昏暗的灯光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后，江予封惊呆了，别的不记得，那双独特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他永远不会忘记，尤其是左眼尾下的一颗痣。可是他又怕认错人，当年的莫以微可是邋遢到不行，跟面前这个留着长发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一点都不像。但无论如何他不想错过任何寻找莫以微的机会。江予封走过去问：“你是莫以微吗？”
正在游离的莫以微听到有人问自己的名字，便晃过神来，眼前的男生个子很高，穿着格子衬衫跟牛仔裤。莫以微盯着男生清新的脸看了好久，是挺熟悉的，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问：“你认识我吗？”
“我是江予封。”听到莫以微的回答，江予封确定她就是莫以微，可是又有些失落，才几年不见，当年爱粘人的鼻涕虫却不记得他了。
“你是封哥哥？”莫以微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就是小时候的玩伴，毕竟世界那么大，哪有说能遇见就能遇见的事。
“莫大头，你不记得我了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封哥哥，只是不太敢相信是你。”
莫大头这个称呼只有江予封才会叫，小时候江予封说莫以微的头比同龄的孩子都大，也是他最大的冤家，所以江予封总是喊莫以微莫大头。
“这倒是的，我也不太敢相信是你，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过来问问的。几年不见，你变得女孩子了。”
“我本来就是女孩子。”
也许是太久没见的关系，江予封跟莫以微都不知道聊些什么了。渐渐之后，江予封了解到莫以微这些年过得并不好，他一直不敢问当年为什么突然搬了家，也不跟他道别。他发现当年强悍的假小子现在变得柔弱不堪，经常看到她的脸跟手臂有伤痕。一开始莫以微不肯说是谁打的，在江予封不断地威逼之下她才说是爸爸打的。江予封很想把莫以微拉到警察局通过法律路径来解决这件事情，可是莫以微死活不肯这么做，那个人毕竟是她的爸爸，她不能做这么不孝的事情。小时候的莫以微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流着鼻涕往江予封怀里钻，她说这样她会感觉很踏实。现在的莫以微是个干净的大姑娘了，江予封能做的就是给她最温暖的怀抱，也许这样她就会有安全感，他也很想弥补这几年她所缺少的东西。
江予封经常陪莫以微在长椅上坐一夜，江予封想让她去他宿舍里休息，可是莫以微却说江予封那合租的都是男生，她去那里过夜不太好。
江予封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在学校里办过好几场演唱会，场场都爆满。莫以微问过江予封，以他的才华为什么不去更好的专业音乐大学，江予封说，他只想离上海这座城市近点。因为莫以微就在这附近城市里，这是他的直觉，当然这个想法他一直都没有告诉过莫以微。莫以微学的是会计专业，她觉得女生学这个专业挺好，只要够养活自己就行了。江予封跟莫以微说他最近会有些忙，因为大四要面临毕业了，会有好多事情好做，最近他正在跟系里面几个好搭档在准备场音乐会。
莫以微从来没去听过江予封的演唱会，因为没有时间，除了按时到学校上课，莫以微其余时间都在做各种兼职，也可能不住校的关系，上大学一年了，莫以微连班上有多少人，谁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她总是喜欢默默坐在最后一排听课。
这天，下课时，莫以微正收拾课本离开，邻桌有个短发女孩却突然叫住她。
短发女孩说：“莫以微，可以借你的笔记看看吗？”
“嗯？”莫以微好像不认识她。
“莫以微，不会到现在你还不认识我吧？”
“确实不认识。”莫以微有些尴尬。
“果然，我倒注意你很久了，你只有在上课时间才会出现，从来不在学校活动。”她伸出友谊的手掌，“那我正式做个自我介绍吧，你好，我叫冉未然。”
莫以微伸出手掌回应：“你还要借笔记吗？”
“借笔记只是跟你打招呼的借口，并不是真的要借。”
“那没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说完，莫以微便离开了。
冉未然确实关注莫以微好久了，因为她经常发现莫以微脸上有伤，今天的莫以微脸上依旧出现伤痕，莫以微也从来不化妆修饰下伤痕。她觉得莫以微身上总有些不寻常之处，可能是个性使然，她爱打抱不平，当然好奇心也重，不过也有句话说的好，好奇会害死猫。
莫以微昨天在咖啡店打工时，有个同事给她介绍了活，是在一家小餐馆里当服务员。莫以微从学校东门出去时正好路过演播厅，她想江予封都快毕业了她还没正式去听过一遍他的演唱会，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她看看时间还早，便走进演播厅，既然没时间听演唱会，进演播厅看一下也是好的。
学校的演播厅还算大的，能容纳万把人吧，舞台正在搭建场景。莫以微走进舞台寻找了一番没有看见江予封的身影。莫以微正转身离开时，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同学小心。”一整箱的工具突然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好在莫以微旁边有个男生眼疾手快赶紧扑倒莫以微，工具箱重重地砸到了莫以微的腿上。周围工作的同学赶紧过来帮忙扶起莫以微。
江予封在后台干活，听到舞台有响声后赶紧跑来。江予封看到地上掉的乱七八糟的工具和受伤的人后，愤怒地吼到：“是谁干的，不知道这种东西掉下来会砸死人吗？干这些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会弄出这么大事故。是不是都不想毕业了？”
脚手架上站的几个男生本来就已经吓得颤抖了，被江予封大骂后抖得更是厉害了。
江予封见没人承认，也不再说话了，抱起莫以微往校医院跑去。
医生给莫以微做了些检查，轻度骨折，打了石膏。医生嘱托莫以微要想恢复的好这段时间必须要好好休息。
江予封抱着莫以微坐到走廊的椅子上，心疼又责备地问：“怎么突然跑演播厅去了？”
“我就是想去看看，封哥哥都快毕业了我还没去听过你的演唱会。”
“莫大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没有空来，我就单独唱给你听吗？”
“就是去看一眼而已，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腿伤了等下的工作也去不了。”
江予封敲了莫以微的额头：“你都受伤了，还在操心打工的事，你没有钱封哥哥会给你的。
“我不要封哥哥的钱，我自己还有，而且你自己也没多少钱。”
“我的钱不多，但是够养活莫大头就行了。好了，走吧，我送你去我宿舍休息吧。”
“不了，还是送我回家吧。”
“送你回家谁照顾你，莫叔叔那个样子会让我好好休养吗？再说你刚才没听到医生的嘱托吗？你放心好了，跟我合租的男生都是我的好兄弟，不会怎么样的，在腿好之前就住到我那，哪里也不许去，上学我送你，放学了我去接你。”
莫以微拗不过江予封只好跟着他去了他的宿舍。莫以微也没有跟莫仲为说声不回去，哪怕她一辈子不回来莫仲为也不会找她，除非他没钱喝酒。
这是莫以微第一次去江予封的宿舍，离学校很近，三室一厅，别看是三个男生一起住的，收拾得倒挺干净的，就是客厅里堆了好多乐器，看来他们经常在这小小客厅里进行排练。
江予封把莫以微抱到床上，说：“你先休息吧，我回学校还有些事情要做，晚上回来给你带晚饭吃。”
莫以微点点头。
江予封走后莫以微躺床上睡了好久，可能是昨晚没有好好睡觉的关系。迷糊中莫以微感觉口渴，便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厨房倒水喝。这时宿舍玄关门开了，江予封的两个室友回来了。莫以微在厨房里听到他们大概在谈论演播厅的事。喝完水，莫以微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两个室友看到莫以微后惊呆了，这不是在演播厅受伤的女生吗？
莫以微认出其中一个室友是之前救她的男生，她说：“学长，演播厅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程霖淏说：“客气了，那种情况下是应该的。是予封带你过来的吗？”
莫以微点点头：“嗯，我先去房间休息了。”
程霖淏见莫以微行动不便，便扶着她进屋。男生出来后帮莫以微关上了房门，然后赶紧拉着还在客厅神游的室友进了他的屋里。
程霖淏说：“怎么回事，予封是跟这学妹认识？不然怎么可能带到我们宿舍来，还住到房间里去？予封可从来没带女孩子来过啊。”
“我哪知道啊？予封的圈子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这学妹我也不清楚啊？”
“我说你这倒霉蛋今天就该好好谢谢我，要不是我反应快，你今天可闯大祸了。人家被你砸伤了腿，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啊，医药费总是要赔偿的吧。”
“赔啊，我肯定会赔偿的啊，我又不缺钱花，本来想看看私下给人家赔偿的，你也知道予封那脾气，工作出错事小，伤人事大啊，肯定会跟我没完的。这下好了，他俩要是认识，私下赔偿也赔偿不了了。”
“没话说你了，你还是主动跟予封承认是你干的比较好，要是被他查出来是你，事态会更严重。”
“等予封回来再说吧。”
哎，事情发展如此，男生只能拍拍好室友的肩膀给他安慰了。
江予封忙完学校的事后，一看时间不早了，赶紧去小饭馆买了些莫以微爱吃的饭菜。江予封回到房间看见莫以微还在睡觉，就把饭菜放到了厨房，等她醒来热热再吃。
程霖淏见江予封回来了，便拉着室友去见江予封。
程霖淏说：“予封，乔炀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乔炀结结巴巴地说道：“其实今天的事是我干的，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江予封藐了乔炀一眼：“我就猜到是你，你这小子一天不闯祸你就皮痒。”
乔炀说：“看在我们是铁哥们份上你就饶了我吧，这件事千万不要传到系里去，我只想能好好毕业啊。”
“闯了祸还敢讲条件？”
“不不不，我怎敢讲条件，学妹的医药费我会全部赔偿，学妹的生活起居都由我来照顾。”
“医药费可以，照顾就不必了。”
如果砸伤莫以微腿的是别人，江予封肯定会火冒三丈，更不会轻易放过，但是乔炀是他相处了四年的死党，乔炀这家伙虽说经常惹是生非，但每次江予封有经济困难时，他总是慷慨解囊，这件事情就当是个意外了。莫以微总是让他太过心疼，以后还是让她离乔炀远些为妙。
“不过，你跟这学妹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今晚你睡客厅。”江予封转向对男生说，“霖淏，今晚酒吧你就一个人去吧。”
江予封跟程霖淏在一家酒吧里当驻唱，每晚都是要过去唱几个小时的。想来江予封这么说估计是要照顾学妹的，程霖淏只好说：“哦，好的。”
乔炀说：“霖淏晚上我就睡你房间吧，睡客厅也太难过了。”
程霖淏说：“随你吧，跟我挤一个床也没关系，我反正没有不良嗜好。”
乔炀兴奋地说：“那好，我先去房里收拾下，等下到你房间打游戏去。”
说完，乔炀便一股烟溜走了。程霖淏也去房里收拾收拾准备去上班了。
江予封坐在床边，看着莫以微熟睡的脸，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了下。时间真的过得好快，曾经的丑小鸭现在都变成天鹅了，原来调皮捣蛋的性子却变得越来越安静，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过得艰辛，她只是在默默地承受这些。江予封好想替莫以微分担一些，可是莫以微总在无形中拒他千里之外，她不再爱粘着他，总是生活在他的圈子的边缘。
莫以微醒来看到江予封坐在床边，她说：“封哥哥，你回来啦，我睡了好久吗？”
“没睡好久，就是看你睡得香没忍心叫醒你，给你带的饭菜我去热热给你吃吧。”
“嗯，好。”
江予封热好饭菜后把饭菜端到房里来，他让莫以微坐好，然后喂她吃。
莫以微有点不好意说：“我只是腿伤了，还是自己来吃吧。”
江予封不说话，只是皱眉看了她一眼，莫以微只好乖乖地被他喂着。
莫以微问：“我睡了你的床，那你睡哪里。”
“我睡室友的房间。”
“你跟学长他们挤一张床吗？”
“我一个人睡，他俩挤一间。”江予封开玩笑说道，“怎么，莫大头是想跟我挤一张床吗？”
“封哥哥你胡说什么呢？”
“小时候你可是经常爬到我床上躲我怀里睡觉呢，还蹭我一身的鼻涕。”
莫以微有些不好意思了：“你都说是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有鼻炎总是流鼻涕我也没办法，现在不是没有鼻炎了么？”
“是啊，现在的莫大头可是女大十八变呢。好了，吃完饭你就好好的休息吧。有事呢就隔壁房间喊我。”
“嗯，封哥哥也早点休息吧。”
待莫以微吃完饭，洗漱完毕，江予封替她盖好被子，便去乔炀的房间休息去了。江予封走后莫以微一直没有睡着，她想起了小时候，因为太粘江予封，她连晚上都不愿意回家睡觉。江鸣挺喜欢莫以微的直性子，就干脆让她搬过来住了。莫以微经常半夜爬上江予封的床上抱着他睡觉，莫以微说江予封就是她的泰迪娃娃，不抱睡不着。想着想着，儿时的记忆却好似昨天发生的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