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次切洋葱,我都会闭上眼睛,这样就不会流出眼泪,也不会想起那些,可能开心,也可能难过的故事。
一件东西的价值,通常是和获得的难易程度,是成正比的。我们喜欢对来之不易的东西,关怀备至,大概也是为了得到它们费尽了太多心思,这或许也是它们的价值所在。
我曾经听过,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男孩来自农村,女方家,在当地算得上中产,城里有房产若干,还有体面的生意。男孩苦苦追求两年,女孩被男孩恒心打动,宁愿撕破了脸也不顾父母反对,两人终成眷属。
女孩用幸福,一个一个来回击那些,曾经不看好他们的人。她活成公主模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当然结局来的也很快,女孩最终还是破了脸,被他的老公,亲手划了十几刀。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女孩,婚后要求她老公必须洗完澡才可以碰她。不洗澡,床都别想上。
男人在追求女人时,愿意花多少心思,最后分手来临,他就能变得多绝情。
而女人恰恰相反。
二
那个脸上被划了十几刀的女人,是晴晴的亲妈,当年在我们这里,也算得上大家闺秀,落落大方。
光从晴晴现在的模样,我就可以想象到,那个女孩年轻时的美艳,年纪轻轻的美女被毁了脸,还坚持活了下来,一定经历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苦痛。
晴晴和我讲这个故事时,手里正拿了块榴莲,用黑色的塑料小勺子,小口小口的吃,脸色出奇的平淡,表情甚至还有点戏谑,好像说的是别人家的事。那个表情至今都让我感到害怕。
我手里的榴莲,一直没怎么动。倒不是不喜欢吃,放在平时,这一小块早就被我几口吞了。只是第一次听晴晴讲她家里的事情,导致我没有任何心情下口,晴晴却在一旁吃的津津有味。我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晴晴,那你的父亲,是谁哦?
晴晴听完,直接把塑料勺子扔了,从桌上又拿了一大块,咬了一大口咽下去,一本满足的眯上眼睛,过了会儿才抬头理会我。我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个的,晴晴答到。她继续说着,当时她妈离婚以后才发现怀了她,就瞒着姥姥姥爷把晴晴生了下来。所以,晴晴从来也没见过那个男人。所以当我问晴晴这个问题时,我也下意识的想到这个问题相当于白问。
晴晴是我的前女友,她是我的初恋,我是她第N个男人。晴晴身上,有很多让我仰望的地方,那份面对男人的坦然,包括面对我。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避开自己讨厌的东西。小女孩儿真正的蜕变,都是从学会拒绝开始的。当真要是遇到了,那些避无可避的情况,至少也得做到四个字,问心无愧。
所以每次切洋葱,我都会闭上眼睛,这样就不会流出眼泪,也不会想起那些,可能开心,也可能难过的故事。
三
五一假期至今,差不多过去了半个月。我依然没弄明白,为什么要和小梦这个傻子,非得铁了心,一定要去那个地方,喝那碗传说中的糖水。
从小梦第一次和我提起,一直到被困在堵车的高速上,我从未停止过想象。
它会是什么颜色?偏甜还是偏淡?关键是,它会和小时候,街口的那家店,味道一样么?即便是在车里憋尿,我仍未放弃思考。因为我还开着车,小梦忍不住了,从我手里接过双层加厚塑料袋,从副驾驶钻到后座,开始尝试不同的姿势,我一边开着车,还是没有停止思考这些问题。
无论怎样的故事,都会有个或好或坏的结局,无论多堵的路,也会有畅通的时候。五月一日下午三点,我第二次去路边撒尿回来,前方的车,终于开始零零散散的挪动,小梦已经在车上睡着了。路上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无论男女,那些在高速公路堵车时建立起的深厚友谊,往往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瞬间就会烟消云散,一丝牵挂也不会留下。
可能是这些伴随着苦痛的情愫,本来就不值得留恋吧。本来遥遥无期的目的地,我踩了不过半小时的油门,很快出现在眼前。
一家小小的糖水店,门头的招牌应该是木头材质,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要不是小梦的攻略精准,换成是我,很难找得到。
我刚打开车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那是记忆里老家街口,小梦跟在我屁股后面,路过糖水铺门前,都会深深吸一口的甜蜜回忆。
小梦先我一步,大踏步走进店里,讲的是我们老家的方言,老板,两碗番薯糖水,别的不要加,谢谢。
老板是个胖大叔,胡子收拾的干净利索,不过头上光溜溜的一片,笑起来福气的很,颇有弥勒佛的风采。
我走到小梦挑的位置,径直坐下来,细细打量这间狭窄的小屋子,整个店铺,属于同一个年代,老得发黑。区别在于,外面的招牌没人打理,里面的桌凳却被擦得油光水滑。用文玩界的话来说,这套家伙事儿,应该都包浆了。
四
在这种富有年代感的地方,品尝记忆里的美食,最合适不过。
老板很快端了两副陶碗上来,碗里的番薯黄橙橙,汤水清亮,一眼看到就让人食欲大开。大概这就是传承的力量吧,好的东西,都是不会变的。好的爱情也是如此,无论时间外表年龄性格如何变化,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不过对于我而言,糖水是过去时,过日子是将来时,女人呢,才是现在进行时。
我们都要好好的把握现在,在将来的某一天,就像晴晴讲起她的母亲,才会有人说起我们的故事,故事的结尾好坏不重要,能被人想起才重要。
小梦端起碗,先细细的品了几口,接着拿起勺子,风卷残云,很快把整碗消灭掉,喊着老板再来一碗,我也端起来喝了一口,口感清爽,带了股水果味的甜香。
好喝,可是和小时候的滋味,似乎差了点东西,我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东西。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莫名其妙没了胃口,再也喝不下了。
我忽然开始后悔,后悔当初答应了小梦这个傻子,如果我们没有来这家老店,我也没有尝到这碗糖水,那该有多好。至少将来某一天,我遇到了某些糟心的事情,见到了某个让我伤心的女人,还会想起小梦和我提起过的这件事情。
“哎呀,小北,我知道有个卖糖水的地方,那里的味道,和我们老家的一模一样。”
五
一切因果,都是有缘由的。从前我不知道,晴晴对于男人的那种坦然,从何而来。后来我知道了,依然还是学不会,或许我永远都只能做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吧。
这些与生俱来的品性,终究都是逃避不掉的。
其实我每次切洋葱都会闭上眼睛,倒不是惧怕洋葱的辛辣,我只是讨厌流眼泪罢了。
可惜的是,闭上眼睛后,经常在切到手的那一瞬间,我还是会疼的流眼泪。
后来我就再也没吃过洋葱,直到某一天再次遇到了晴晴。
晴晴正在纸上画着一只大鸟,我疑惑的问晴晴:“你画这个鸟是想表达什么?”
晴晴继续低着头,我看着她在纸上勾勒完最后几笔。然后还是依旧的冷漠语气:“我不画这个难道你要掏给我看吗?”
我跟晴晴说了我和小梦的故事,也说了自己不再吃洋葱的事情了。晴晴始终没有抬头看我,她看着那副画,似乎很满意。我一时不知所措。忽然她的嘴唇就吻了上来,然后在我耳边轻声对我说:
“小北,别相信网上的那些技巧,洋葱怎么切都得辣眼睛,不辣眼睛的办法只有一个:
让我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