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名叫米花的女孩总是彬彬有礼,说话的时候甜甜地微笑着,是个典型的日本姑娘,第二天早餐开始她便和我一起搭档干活。相比起我放不开手脚的样子,她倒是干得更得心应手,柔声细语地招呼客人,麻利地收拾碗盘,老板也满眼赞许。我心中暗暗佩服,也学着她的样子多说“打扰了”,多在细节处做得更仔细。
客人们对老板自己烤的面包纷纷赞赏,老板却悄悄叮嘱我们,每个桌子的面包限量供应,吃完还要的话只能说没有了。我俩面面相觑,心里猜到剩下的那几个面包大概是我们俩的早餐。幸好没有客人提出要加面包。
早餐过后客人都出门了,我们开始打扫卫生。客房由专门的钟点工来做清洁,我们负责更换床单和洗漱品,以及打扫门厅。门厅用清一色的原木装饰,简约自然,前台的柜子里摆满了当地特产的葡萄酒和木雕猫头鹰。活并不重,我把拖鞋全部收拾整齐,便到门口去搽玻璃。院中传来一阵嬉闹,正是昨晚见过的一对年轻的情侣,都穿着一身牛仔衣,那男的像是在教女的骑摩托车,她显然是个鲁莽的新手,轰轰地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一阵烟儿似的扬长而去,男的无奈的笑笑,摇摇头,赶忙跨上自己的车顺着大路追去了。我心想,干完活儿我也得出去转转,解解闷儿。
这时候米花也打扫完了洗手间,过来问我,午饭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于是二人一起去问老板,老板为难起来:“这里主要是供应早晚饭,午饭是不开火的,你们看厨房有什么能吃的,随便弄些吃吧。”他翻了一阵子,“这里有泡面,还有咖喱,正好电饭煲里剩了很多米饭。冰箱里也有鸡蛋和菜,你们随便吃。”我也没客气,自己拿了颗鸡蛋准备煮泡面。米花却只拿小碗盛了一点点米饭,“我就吃米饭吧,我最爱米饭的。”我和老板都惊讶地瞪起了眼睛:“光是吃这点儿白米饭?这也能吃得下去?”“是的,没关系,我很喜欢米饭,吃这个这就很好了。”她小口小口地嚼着,看起来还真是吃得香甜。老板嘀咕了一句“这世上还有这么好养活的人呢”就走了,我也不多做声,倒是想起来一件类似的事。有一次和同研究室的日本人去某公司开会,由于食堂只能刷职员饭卡,人家便主动请我俩吃饭,盛情难却,我想都不想就点了爱吃的套餐,边吃边真诚地称赞和感谢,那位日本小伙子却只点了小小一份盖饭,并且千恩万谢。出了公司后他请我等一等,跑去附近的便利店又买了面包和酸奶,说是刚才不好意思多要,没吃饱。日本人那种过分的客气和顾虑在外国人看来难以理解,甚至显得多少有点儿虚伪,而我自认为并没有什么失礼的行为,不知在他们看来是不是也太过直接坦率了。
我问米花下午打算做什么,她充满期待地说:“我和建一约好了陪他玩,你一起来吗?”“健一?老板的小儿子?”“是呀是呀,他太可爱了。”我吐了吐舌头:“啊,算了,你们玩吧,我不擅长逗小孩子。”米花是做社会福祉工作的,很有亲和力,也喜欢和小孩子玩,这个五岁的小男孩在我们打扫卫生的时候就和米花混熟了。他跟在米花后面屁颠儿屁颠儿地跑来跑去,她搽桌子,他就踮起脚尖擦电视机上的灰尘。而我这个人并没有什么耐心,对他那种颠三倒四含混不清的童语也实在听不明白,吃完饭自己一个人到楼后的白桦林转了半晌,回来睡了个午觉。老板说过这天客人最多,晚饭时会很忙,我提前下楼到厨房做准备。
果然到了晚餐时间,餐厅里一下子来了近三十位客人。除了我和米花,老板又叫来邻居的女儿做帮手。这山顶上就独此一家住户,说是邻居,住的也不近,是开车来的。这位姑娘看来是常来帮忙的,很是轻车熟路,大着嗓门叫“身后小心,我过一下!”高举着放满饮料杯的托盘在厨房略显狭小的空间里挤来挤去,竟畅通无阻。不一会儿老板娘也来帮忙,系着墨绿色围裙做生菜沙拉,一语不发,一副十分高冷的样子。我和米花都是第一次看见她,暗暗相视一笑,互相对了个口型:“美女哦!”
即使帮手多了两个,还是免不了忙中出错。我风风火火地端上浓汤,又伸手想顺便把这位老爷子面前几乎空了的盘子撤下,他却急忙拦住我:“哎~~!我还没吃完呢!”我大囧,连声道歉。又在别的桌子转了两圈收回空杯子,又在厨房忙活一阵子。好几次看到这老爷子面前那个快空了的盘子始终再没什么动静,该上主菜了,他剩的那一丁点儿洋葱大概是不吃了吧,我走过去又一次问:“打扰了,主菜上来了,帮您撤掉盘子吧!”于是放下主菜去拿空盘子。不料这回他更是双手护住盘子:“我没吃完呀!真是的,怎么回事?”“啊,对不起!”唉!我心生懊恼,那您倒是快点吃啊!米花听到了扭头对我扑哧一笑,我瞥瞥嘴,哼,还笑我,刚才你匆匆忙忙拿小碟子补了两根吞拿鱼肠给那一桌,算是怎么回事?
“请问~”我回头,一位客人笑眯眯地对我说,“有没有熱燗?” 嗯?あつかん?是什么东西?总之我跑去问老板有没有,刚要开口却又死活想不起来那个词怎么念,又不好意思再去问客人,只好急忙向米花求救。可是她也猜不到我说的“什么ka什么sa”到底是什么饮料,无奈只能她又去问客人。“啊,我是问有没有熱燗?哈哈,虽然是洋食,我不知怎么还是想喝一点儿。”米花笑了,向我点点头,我紧跟着她一起进厨房去问老板,老板干脆地答一句“有的!”就去拿了。“是热的清酒。”米花这才告诉我。哦,我在心里记住这个单词,肯定是再也不会忘了。不过相比起来红酒的名字更是无论如何也记不住,只能是拿着酒水单请客人指出要点哪种,再拿去指给老板看。有位独自一人的客人点了个什么红酒,我告诉老板时,他略显惊讶,然后又皱皱了眉,亲自出来对客人解释说:“08年的没有了,只有12年的,您看行吗?” 客人同意了,又和老板多说了几句关于红酒的话题,看来是两个有同样爱好的人遇上了。
可惜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刚才被我屡次撤错盘子那桌的老奶奶大概是身体不适吃不下饭,让我来叫老板替她做个盐味饭团。老板听了立刻回到厨房做好交给我端过去,过了一会儿还专门过来问是否要紧。这老两口,一个屡次被我撤盘子扫了胃口,一个是真没胃口,恐怕今晚都没吃好吧。这一餐同样没吃好的应该是坐在中间那对小情侣。这位壮实的小伙子已经是第四次红着脸请我添米饭了,他的小女朋友捂着嘴笑个不停,他害羞地抬不起头来。这也没办法,这种看起来高大上的西餐,只管浪漫,不管饱,米饭又是拿小餐盘盛,我只能每次尽量多给他盛满些。加油啊小伙子,我就只能帮到这里了,饭要吃饱,浪漫也别辜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