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唐诗，最动人的要数李商隐的情诗。初读他的诗总觉得隐约迷离、晦涩难懂，似有难言之隐。诗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读陈贻焮《李商隐玉阳山恋爱事迹考辨》，犹如抽丝剥茧，一点点掀开蒙在诗歌后的神秘面纱。
玉阳山离我家不远，小时候经常陪家人去玉阳山游玩。在那里听过许多和玉阳山有关的故事：麻姑不远千里修道、玉真抛弃富贵求仙，大才子爱上女道士......。当时一直纳闷，那个才子是谁？原来这个才子就是名满天下的李商隐。长大后读李商隐的情诗总觉的隐约迷离、晦涩难懂。后来读北大教授陈贻焮的《李商隐玉阳山恋爱事迹考辨》才明白，诗人的情诗里那些蓬莱、瀛洲、圣女、王母都是暗指玉阳山上的一处宫观。诗人所有的朦胧都和玉阳山上的一段生死恋情有关。
李商隐(813-858)，是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字义山，号玉溪生。他是晚唐最著名的诗人，与李白李贺并称“三李”，与杜牧合称“李杜”，与温庭筠合称“温李”。他的诗题材广泛，表现力极强，尤其是爱情诗在唐代独树一帜，传颂至今。如果说李白是诗仙，那李商隐就是情诗王子。李商隐年少时曾在玉阳山修仙悟道，在《李肱所遗画松诗书两纸得四十韵》中有一韵：“忆昔谢四骑，学仙玉阳东。”《怀庆府志》记载李商隐有诗回忆当时学仙玉阳情事说：“心悬紫云阁，梦断赤城标。素女悲清瑟，秦娥弄碧箫。“心悬”两句意指思念观中女子，为之梦魂颠倒。
令诗人魂牵梦绕的女子是谁呢？她就是玉真公主身边的一位宫女。在唐代，人们崇尚道教，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都以修道为荣。当时唐明皇的胞妹玉真公主，在玉阳山的西峰灵都观修仙，玄宗曾亲书“平阳洞府”。李商隐在玉阳山东峰的清都观悟道，两观观主常有往来。
春天的一个早晨，李商隐正在观中读书，忽听窗外环佩叮咚，抬头望向窗外，只见玉真公主带着四位女子，来到观中议事，其中一位虽然身着道袍，却难掩花容月貌，李商隐丢下书紧紧盯着窗外希望能再看一眼。正好遇上那女子回眸浅笑，那一抹浅笑似曾相识，于是诗人提笔挥毫一首《曼倩辞》：十八年来堕世间，瑶池归梦碧桃闲。如何汉殿穿针夜，又向窗中觑阿环。在诗中诗人自比东方朔，曼倩是东方朔的字，诗人年纪轻轻便看破红尘而入山学仙，岂不像东方朔坠落世间十八年，又重新回到从前偷过仙桃的西王母的仙宫瑶池？所以说“瑶池归梦碧桃闲”。在诗人想像中，上元夫人的侍女阿环当是东方朔降世之前的旧相识。既然他是东方朔，那个令他一见倾心的道姑就是阿环了。这一次的浅笑回眸，把诗人的一颗心已悄悄带走。
转眼到了七夕，李商隐下山采买笔墨回来，走至半山下起雨来，他只好在山神庙的檐下避雨。望着眼前朦胧的雨丝，他仿佛又看见那位仙姑的明眸。他对着玉阳山的西峰大喊：“仙姑，让我再看你一眼！”只听山谷回声：看你一眼、看你一眼......。忽然头上多了一把油纸伞，回头一看，这不正是朝思暮想的阿环吗？揉一揉眼睛，确信不是梦境，赶忙和仙姑见礼，并互报姓名。仙姑自称姓宋名华阳，是玉真公主的贴身宫女，刚刚替公主送客归来。听说对方就是自己仰慕已久的诗人，重新见礼莞尔笑道：“今日雨中相逢真是三生有幸。 ”
李商隐和宋华阳在玉阳山的雨雾中重逢，他们合撑着一把伞，行走在翠竹环绕的山路上。两人在东峰下依依惜别。李商隐回到观中再也无心修道，魂里梦里都是华阳。夜晚，诗人独对窗外明月，吟出：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诗意：你住在碧霞城中十二楼，楼中的阑干曲曲又弯弯。犀角簪明明亮亮一尘不染，身上的玉佩能保暖驱寒。阆苑仙山的仙子们，传送书信多用仙鹤。多情的女床山上，树上都栖宿着凤鸾。我们抬头望着窗外，星沉海底令人心寒。一阵雨云飘过银河，我们只能隔河相看。啊，你这颗晶莹的露珠，如果能像珍珠一样不被晒干，那么，我这一生和你不分离，我将永远爱着水晶盘。这是诗人向宋华阳立下的爱情誓言。
不久后的中元节法会，这位多情才子终于和心上人相见了，宋华阳用婉转的琴声倾诉着说不尽的相思。他的《中元作》是这样写的：“绛节飘飖空国来，中元朝拜上清回。羊权须得金条脱，温峤终虚玉镜台。曾省惊眠闻雨过，不知迷路为花开。有娀未抵瀛洲远，青雀如何鸩鸟媒。”绛节”意谓中元日诸神纷纷自空而降。得金条脱喻定情。我令鸩为媒，请青雀传递情书。“瀛洲”，传说中海上三神山之一。这里借指意中人所在的玉阳灵都观。“青雀”即青鸟，唐人多用来指为女冠传递情书的使者。法会结束后李商隐回到清都观，向观主请辞还俗，观主不允忙问原因。他告诉观主自己爱上了一个姑娘，想娶她回家，只是那姑娘身处高位，还请观主成全。观主问清原因吓了一跳，劝他不要头脑发热，以免大祸临头。已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李商隐，哪里听得进去，跪在观主面前苦苦恳求成全。观主爱惜李商隐的才华，就给他出主意说：“今日在法会上拜见公主时，公主托我帮她找一位精通文墨之人，好抄写经卷，你每半个月去那边抄写三五日可好？公主身边的人只可远观，不可近瞧，切记。”李商隐高兴的向观主拜了又拜，兴匆匆去书房抄写经卷。
就这样每隔十天半月，李商隐就到灵都观抄写经卷，借此探望心上人。半年过去，两人感情越来越深。这天李商隐又到灵都观报到，却不见华阳，原来华阳随公主回长安去了。李商隐日夜思念着华阳。转眼又是芳草绿，公主带着华阳回到玉阳山，李商隐和心上人久别重逢，二人诉不尽离别之苦。晚上他们再也顾不得什么皇权礼法、戒律清规，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偎，两个情投意合的才子佳人，背着公主在灵都观里做起了神仙眷侣。转眼三个月过去，公主发现华阳的身体异样，逼问缘由，华阳无奈把恋情倾述。公主听后勃然大怒，命人火速捉拿李商隐，要立刻处死他。清虚观的观主急忙跑来请罪，再三劝公主息怒后再做决定。公主最终把李商隐逐下玉阳山，宋华阳遣返回长安城，这对有情人被道教、礼法生生拆散。这次“玉阳情事”对李商隐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他因此得罪了公主，也断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玉阳山上空留下诗人长长的相思。他的诗篇《无题》五首、《赠华阳宋真人兼寄清都刘先生》、《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碧城三首》等都和此事有关。诗人后来重上玉阳山写下《圣女祠》和《重过圣女祠》，都是回访灵都观怀念情人所作的诗篇。回顾李商隐短暂的一生，情场失意，仕途坎坷，深陷“牛李党争的政治漩涡中”，才华出众却潦倒终身。究其原因是因为爱了不该爱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他有难言之痛，至苦之情，郁结中怀，发为诗句，幽伤要眇，感人至深。可以说玉阳山成就了他的诗名，也葬送了他的锦绣前程。真是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袍未曾开。
千年过去，如今站在玉阳山上，看那东西双峰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听那玉溪水日夜流淌，像在倾述诗人无法言说的相思。一阵清风拂过，依稀还能听见：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备注：玉阳山，在河南济源城西十公里处，传说为唐玄宗胞妹玉真公主修道所在，山上有灵都观遗迹）
白云
2018.8.8.
陈贻焮（1924－2000）字一新，湖南省新宁县人。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中国古代文学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唐代文学学会理事，中国韵文学会副秘书长、常务理事，中国诗学研究会副理事长、常务理事，王维研究会名誉会长。
曾任《文学遗产》编委，《文学评论》编委，《中华诗词》顾问等。陈贻焮先生是一位在海内外具有广泛影响的著名文学史家，他长期从事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史的研究和教学工作，在这个领域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他的相关研究著作主要有《王维诗选》、《唐诗论丛》、《孟浩然诗选》、《杜甫评传》、《论诗杂著》，参编、主编的著作主要有《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中国历代诗歌选》、《中国小说史》、《历代诗歌选》、《增订注释全唐诗》等。陈先生在古典诗词创作方面也取得了很高的造诣，是一个诗人型学者。他一生作诗填词，笔耕不辍，其作品能将传统诗词的艺术风格与个人感情、现实生活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在诗词界享有很高的声誉。更为重要的是，陈先生一生淡泊名利，为人热诚善良，心性真淳，有“赤子之心”，是当代少有的“性灵派”学者。《李商隐玉阳山恋爱事迹考辩》选自《陈贻焮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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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任《文学遗产》编委，《文学评论》编委，《中华诗词》顾问等。陈贻焮先生是一位在海内外具有广泛影响的著名文学史家，他长期从事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史的研究和教学工作，在这个领域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他的相关研究著作主要有《王维诗选》、《唐诗论丛》、《孟浩然诗选》、《杜甫评传》、《论诗杂著》，参编、主编的著作主要有《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中国历代诗歌选》、《中国小说史》、《历代诗歌选》、《增订注释全唐诗》等。陈先生在古典诗词创作方面也取得了很高的造诣，是一个诗人型学者。他一生作诗填词，笔耕不辍，其作品能将传统诗词的艺术风格与个人感情、现实生活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在诗词界享有很高的声誉。更为重要的是，陈先生一生淡泊名利，为人热诚善良，心性真淳，有“赤子之心”，是当代少有的“性灵派”学者和诗人。
2018.7.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