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里堡还是那个小镇子,依然象十余日前那般黑乎乎、秃兀兀地立在那里。硝烟已经散去,尸骸已经清理。似乎除了无半点生气,也没什么不同,但心中却空落落的。
迟曼觉得脸上凉嗖嗖地,伸手去拭,两行泪痕已干了大半。一个人坐在那棵高树之顶,树已无枝叶遮蔽,风过野时带得衫袖飘飘。
她静静地看着眼下的一块空地,那晚程孤帆便是在这里浴血大战十殿阎罗,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父亲刚刚在小村子中殒命。父亲的尸首呢?送回守拙城了?
天地之大,自己怎么竟又回到此处?是思念父亲还是那个夜晚?父亲的仇难道便不报了么?十殿阎罗,大半已经正法,但田成佩是五殿阎罗王,不用说,也是背后主凶。以她一人之力,能杀得了田成佩么?若是耿将军与齐姑姑他们在,一定会以援手。
想到守拙城的耿星河、齐花落与父亲好友,迟曼便似望见了这几个正顺着来路奔来。
她暗道自己这些日心神太过激荡,以至境由心生,想甚有甚了。但不过一瞬,她发现那不是幻象。眼前的道上正奔来四人,虽然都是黑衣蒙面,但这身形太过熟悉不过。为首一个身长体瘦,正是守拙城主将耿星河,后面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行来足不沾地,不正是齐花落么?迟曼一惊之下,几乎要呼出声来。
她轻轻一跃,落在地上,正挡住几个人去路。对面四人未想到有人拦路,也是大惊,停下脚步。
迟曼还未说话,那女子突地叫起来,“小曼,你怎么会在这里?”
庙中并无灯烛,不,是不想点灯烛。程孤帆就这么呆呆地坐在这小小的城隍庙中。那晚不过在此待了片刻,但眼下庙中似还有非兰非麝的一股幽香,还有淡淡的暖意。
罗淳居然会去自首!难道只是怕田成佩可能遭到弹劾就舍身而出么?论义气,罗淳是这样的人,但论局势,他们还远未一败涂地。自己当然洗了嫌疑,但并不愿就此回到衙门。
不知为何,方才明明已经在不远处徘徊一阵,心中却总是油然而生恐惧,但自己并不知道在恐惧什么!倒宁愿在这小庙中静静坐着。
前后不过半月,程孤帆觉得自己就象在阴阳间走了一遭,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刀快令行的从四品职司捕头了。
迟曼扑在齐花落怀里呜呜哭了好一阵才止住悲声。她欲言又止,因突地想不起到底从何说起。齐花落苦恋迟磊多年,但总是她落花有意,迟磊流水无情。这许多年来,众人无不知晓此事,迟曼也心下以她为亲姑姑一般,呜咽再三,才说两句,便又哽咽,如此断断续续才说了个大概。
齐花落此时心下百感纠缠,但却不便明言。只听迟曼终于收住话头,“眼下我爹大仇未报,田成佩仍在,求各位叔叔、姑姑为我爹报仇。”
她知道耿星河、齐花落与李慕光、毕子明皆是迟磊生死至交,断无不为他报仇之理。因此满心希望,四人这就能陪她回转京城,杀入田府。
哪知四人竟是沉默良久。耿星河一字一顿道,“小曼,我们四个来接你回守拙城!”
迟曼双目不由瞪起,“耿叔叔,你说什么?!”
耿星河满面苦色,“你爹冤死,我亦难辞其咎,早知今日,何必让他来催饷。小曼,我视你如同亲生侄女,什么也不必瞒你。此次我们来京城,一是寻你回去,二是带你爹遗骨还乡。”
迟曼此时,已自齐花落怀里坐了起来,双眉一挑,“肖叔叔,你们就坐视我爹被人害死而不顾么?”
耿星河不敢看她,“我若此时在江湖上快意恩仇,便豁了命也要替他报仇。但如今辽东四镇并不太平,我身为守拙城主将,擅自离城本已犯军纪,再若不管不顾闹起来,守拙城岂不危险。我又怎能因私害公?再说,兵部所欠之饷已拨下一半。若是此时与兵部翻脸,那数万兄弟只怕真就过不去这个冬天了!为今之计,只有先回守拙城再说。田成佩……”
“好吧!”耿星河不料迟曼居然答应,他抬头看时,见迟曼一串串泪珠不住滴下。
她冷笑一声,伸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不理会耿星河等三人,扭头向齐花落道,“齐姑姑,你怎么说?”
齐花落恋慕迟磊已久,此番得知迟磊在十六里堡身死,早已心痛欲绝,如今听迟曼问来,她犹豫再三,一咬嘴唇,“小曼,耿将军说的有道理,先随我们回守拙城吧。”
迟曼双目一瞪,错愕地盯着齐花落,忽地仰头道,“好,好,哈哈!爹,你看看,这就是你的骨肉兄弟!哼,你们贪生怕死,我爹的仇我一定要报!”
她冷冷一扫四个人,转身就走。齐花落突然大喝一声,“等等!我与你同去。”迟曼闻言一喜,稍一展颜,“姑姑,还是你……”
她话犹未落,齐花落一掌缘切在迟曼颈上。她这一记手刀毫无征兆,迟曼转向她,等于正撞上去,登时被击昏。
李慕光惊道,“花落,你怎么?”耿星河在一旁道,“也只能如此了,先把小曼带回守拙城再说。花落,多谢!”
齐花落却退后一步,紧咬嘴唇,两滴泪珠滴落下来。
她哽咽道,“耿将军,二哥,三哥,小曼很可怜,望你们以后好好待她!小曼说得对,迟大哥的大仇怎能不报?”
毕子明突然明白了其意,才要开言阻止,齐花落已双足一点,跳上屋顶。只听她声音越来越远,“迟大哥不在了,世上自然也没了齐花落这号人物。你们保重!”
说到“保重”,已是几不可闻。耿星河三人知她轻功无双,想追也追不上了。
李慕光与毕子明二人齐望着耿星河。耿星河脸上肌肉动了动,眼中也闪烁着光芒。他叹了一声,“让她去吧。终有一日,必报此仇!”
二人不由垂下了头,心中难过异常。几个人都知道,齐花落此去已报定必死之心,无论成败,均不会全身而退。也许,自她得知迟磊死讯之时,已萌死志。她击晕迟曼,自是想以一身赴险,换她安然。
耿星河体察她意,只得摇了摇头,轻声道,“走吧!”毕子明负起迟曼,几个人远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