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我二十一天了，离开我们，离开这个家二十一天了。

时间真的好快。

快到我静静的站在家里人身后，看那些纸变成火，再变成灰，随风。

快到我呆呆听着家里人对着火光喃喃自语，没有害怕的感觉，泪目。

这会是我人生中很难融入的仪式。

我好像在逼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坦白讲，我有点不敢迈进这个家门，因为家里没有你了，说话的人中没有你了，饭桌上没有你了。对我笑说我爱撒娇的你不在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屋子里还是熟悉的味道，生活还是要继续。

总要把不习惯熬成习惯。

在我心情平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想留一些文字给你。

有些遗憾的是，我没有抱抱你。

姥啊，我挺想你的。

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可是我想，你是真的自由了吧，也是真的解脱了，不用每天硬撑着坚强。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不再吞下各种各样的药片，不再靠输液维持生命体力。不再疲惫劳累身子沉重。

你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变成了一颗星星。我想我以后不会害怕走夜路了，因为你在，你会告诉我，家的方向。

我想老天真的对我不薄。

周日上课之前，刚刚给支付宝里充了钱，背着小包包去上课，阴差阳错装了钱包。

第一大节还没下课，妈妈发来消息，问我有没有课，吞吞吐吐，说没事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一个神经异常敏感的人。“没事儿你问我有没有课...？”妈妈说，你没课回来看看你姥。

我心突然就慌了。

再看家里微信群的消息，哥哥姐姐嫂子都去了医院。

就好像有一种接到病危通知书的感觉。

于是匆匆忙忙，下了课，直奔地铁。

我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从蛟河回到吉林，姥姥就又住了院，妈妈说是老毛病了，她说她很忙，没有事就挂了吧，我也没有多问。

永远的中心医院，永远的18楼。

姥姥曾经开玩笑说，就这样把我打进18层地狱了。

是妹妹下楼接的我，她脸色很不好。病房外，她拽住我，“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要是想哭先在外面哭完再进去。”

不至于吧，十一回家的时候姥姥还好好的呢，还能慢慢悠悠爬上二舅家的五楼，可是我刚刚接受到的通知是随时会离开...

我笑了一下，轻轻推开病房门。

姥姥还在睡觉，可是看到她那一瞬间却发现，她苍老了太多，靠输液供给营养，已经不能自理，完全没有精神，手背因为吊针的缘故青一块紫一块。

病房外面，姐夫和姥爷在说着什么，姥爷转身看到我，“来了？”可是脸上写尽了悲伤和愁苦。我努力笑起来回应着。

病房里人不少，二哥哥的眼圈是红的。推开门的刹那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突然沉下来。

二嫂见我来了要带我和妹妹去吃饭，我摇头，“还不饿。”

我想等姥姥睡醒，然后一脸开心的告诉她，‘姥，我来看你了。’就像这个夏天我独自跑来医院，在病房门口那么喊的一样，然后老太太惊讶的转过头，满脸笑意的看我，开心的说我真长大了，都这么厉害可以自己来看她，还说我喊人喊的可甜可脆生了。

姥姥醒来，探病的阿姨赶忙起身。阿姨来了好久了，她问姥姥记不记得她，姥姥说记得。老太太一点都不糊涂，耳朵也灵着呢，可是，说话却不利索了。我听的出来，姥姥很累。我倚在爸爸身后，泪水充满眼眶。

大家让我和姥姥说说话，可是我不敢，我怕我哭，怕自己惹得老人难受。努力咽着眼泪，看她又睡着了。

姥姥醒来的时间特别短，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姥姥是不是回到了生命最本真的状态，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贪恋的睡着，梦里都是美好。

姥姥再一次睁开睡眼，喝了一点水。妈妈说，你看谁来看你了。姥姥闭着眼，皱着眉头，她该很痛苦吧，我轻轻抚摸着姥姥的手，我感受得到那种温度，触碰的感觉，“姥姥，姥姥...”我轻轻喊着，姥姥睁开眼，忽的就笑了，那个笑容我再熟悉不过，是老太太每次看到我都会露出的笑容。泪水再一次涌起来，我硬撑着，可是始终没出口那句，我来看你啦。我说不出口，我怕一出口眼泪就会决堤，我也怕影响她的心情。只是静静的看她又沉沉睡去。

姥爷回家做饭了。妈妈说，这几天姥爷也不知道怎么了，说医院的饭不好吃，每天都下厨做饭，然后送到医院，炖的鱼可好吃了。

爸爸回家取饭，我也跟了回去。在进门的那刻，眼泪再也不受控制。

家里变了样子，舅妈早就说要给姥家改造一下，趁着姥姥回蛟河参加哥哥的婚礼，住在我家的空档，把屋子改造了。

屋里蛮乱的。是有多久没有人收拾了，还是多久因为医院太忙没有人回来收拾过了。深深的难过。

客厅靠近窗子的地方摆了小沙发，那里是阳光最好的地方，姥姥最需要晒太阳了。挨着是一个单人床，坐累了就躺下休息。

单是这个细节，我真的看得出来舅妈的用心。

可是...姥姥却连家都没回来过，精心布置的家还等着姥姥享受，姥姥却直接住进了医院。

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姥爷把饭菜盛进饭盒，有炖菜，还有炒菜，爸爸还在炫耀说，你看你姥爷自己腌的咸菜，可厉害了。我点头，默默看着姥爷。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在硬撑。姥爷执意要把米饭全部装走，说自己吃剩饭就可以了。拗不过我，便留下来一碗新米饭。老人是不是都这样，总想把好的留给孩子们。

谁都不知道姥爷怎么突然下厨做饭。

只是我在心里想啊，是不是姥爷想让姥姥看到，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好，即使三餐平淡。

是很羡慕姥姥姥爷的爱情的。或许这一辈子的时间，让他们变成了亲人。吵吵闹闹，互相嫌弃。可是在姥姥生命的最后这段日子里，姥爷每天都下厨，炖菜还有炒菜。即使姥姥吃不到，但是看得到。可是啊，姥姥也会嘟嘟囔囔骂着，“老死头子，在家浪费煤气，那是新换的炉具。”可是也沾沾自喜的疑惑，这老头子对我越来越好了。

我会笑姥姥的可爱和姥爷的认真。

因为舍不得你离开，于是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如果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我会很开心很宽慰的。毕竟你陪了我一辈子。这就是老伴吧。

回医院的路上，我问爸爸，真的是随时会离开吗？他闷闷的嗯了一声。“其实那天在家里就突然发病了，半天才抢救过来，然后我连夜开车，从蛟河开到吉林医院，130迈，开了一个多点。然后家里碗筷都没收拾，乱七八糟。本来我昨天回去办点事，结果还没开始办，你妈一个电话把我叫回来了。说，休克了，又抢救了，差点就走了。”

原来....短短的半个月就抢救了两次，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察觉到妈妈讲电话时的吞吞吐吐。我差一点就见不到姥姥了。

想起来前几天的梦，梦里是医院，白床单，抢救室，还有妈妈绝望无助的眼神...那一天，是姥姥第二次抢救的日子。我原来真的感觉得到。这样相似的梦不止做过一个，我再也不想看到妈妈绝望的眼神，我心疼，也害怕。

“那，这算是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吗？”

“这还用下病危么，这已经是病危了。”爸爸的语气里，坚定又无可奈何。

“那，最好可以维持多久？或者...最坏...”

“你听不懂话么？听不懂什么叫随时可能就会走么？”凶巴巴的语气，还带着点点气愤。

我...也许我也在垂死挣扎，我希望姥姥可以活更久一点，平安喜乐，百岁无忧。如果...离开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是...有谁舍得呢？

长长的叹气。

我真的无法相信这个随时会离开的消息，它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深深埋在我心里，恐惧并且不敢正视。

我是一路低迷着回到学校的。

冷静之后给奶奶打了电话。人啊，真的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奶奶好奇我怎么突然打给了她，“因为天冷了，今天降温，想告诉你注意身体。”随后聊了不久，挂掉电话，说不出来的难过。

然后在操场上走了很久很久，眼泪刷刷的淌，抑制不住。

回到寝室却受不了喧嚷的氛围，趴在楼道的窗户前，大脑一片空白。

我翻起手机里的相册，里面有妈妈和姥姥的合照，我突然很庆幸，那个时候认真的给她们拍照。照片上的姥姥笑的很开心，那天阳光很好，是很美好的盛夏缩影。

然后时光就此不复。

我一遍又一遍的听着姥姥给我发的语音，那是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能感受到老太太的开心和骄傲。我还在默默想，我还会听到这个声音的，会好起来的。

我想起高三之前的那个夏天，我还在外地玩，无意间和妹妹聊天知道了姥姥检查出了癌症。那一瞬间我呆住了，我觉得不可能，姥姥人那么好，一定是误诊了。妹妹很冷静的说，发现晚了。我随即想到的是妈妈，她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妈妈要怎么办。

然后我的一整个高三，妈妈很辛苦。

一边要照顾特殊时期的我，还要挤出时间往吉林赶，照顾生病的姥姥。

那场病一直贯穿了我整个高三，甚至后来。

我也有埋怨过，可是后来想想，那是妈妈的妈妈，姥姥在妈妈心中的位置和妈妈在我心中的位置是同等重要的，何况妈妈是长女，她有她想尽的孝心，有她想守护的人。她的妈妈，我的姥姥，是永远的至亲。

因为我想象不出来，失去的结果。

我也侥幸的认为，一切都会好的。

于是迎来了我一直期待的新年。就像汪曾祺笔下描写的样子，“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对我而言，越来越期待过年，除去小时候作为一个小孩子享受新年的欢愉，更多的，是新年是一个新的开始，是因为新年，我可以看见家里所有的人围坐在桌前，闲话家常，温馨热闹。

大概从那场病开始，我害怕听到任何有关病痛的消息，最大的心愿变成了全家人身体健康。所以愈加期待每一个新年，期待每一个团圆的时刻，期待着，心心念念着，全家人平安喜乐。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对我来说，有着不言而喻的重要性，贯穿了我整个高三，甚至现在 。

大二开学前的暑假，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我自己在家度过的。

三姨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小姨刚刚打算回国，舅舅工作缠身，妈妈挂记姥姥，在吉林呆了很久。他们兄妹几个，轮番照顾着姥姥。

然后那个假期，我自己尝试着做饭，努力照顾好自己不让妈妈有后顾之忧，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分担的。

暑假也有去吉林看过姥姥，甚至开学前还特意去了一趟，我很怕，每见一面，都会是最后一面。所以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特别的，很用力的，很大声的告诉姥姥，我走啦，等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这样的话我说过很多遍，从冬天到夏天，每一场离开姥姥视线的告别，我都认真且用心。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离开我，所以我要好好道别。我也觉得会让我心里充满期待，充满希望。

于是周日临走前，我轻轻晃着姥姥的手，轻轻地说，“我走啦，等我明天再来看你。”可是我明天没有去，本来订好的车票被妈妈逼着退了。所以我食言了。

我以为我还有机会的，可我还没等到下一个周日。

生命的烛火还是熄灭了。

姥姥走的那个下午特别的暖和。

然后这个老太太就这么静悄悄的走了。

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妈妈在微信上问我在干嘛，吞吞吐吐。

我还蛮期待的说，周日去吉林。

然后那边迟疑了很久。弹出屏幕的字让我瞬间呆在那里。

姥姥走了。

脑袋里闪过的画面都是医院，最后一眼。姥姥朝我笑。

我是不相信的。

之后是冗长的沉默和寂静。

我不相信你已经离开我了。

我的生日愿望都留给了你，平安喜乐成为了我好几年甚至以后的心愿。

每次吃饭都记得我最爱吃西红柿鸡蛋，大虾和螃蟹，我的相册里还有你笑颜如花的照片，我的微信聊天记录里还能听到你的声音，你去年给我的压岁钱我还没舍得花。

我一直都相信你会看着我长大，就像看着哥哥姐姐那样。

就像那周日我去看你，我轻轻地叫你“姥姥、姥姥”，你睁着朦胧的睡眼还开心的对我笑，我还能清楚的感觉到你指尖的温度，让我怎么去相信那是你留给我的最后一面。

你说你这个老太太，怎么走了都不告诉我，我很惦记你啊。

我不哭了不吵你，你困了累了撑不下去了就好好睡一觉，梦里没有病痛，百岁无忧。

可是你要过得比我们都好喔，你要陪着我长大不可以偏心呢。

我会听话不添乱，在合适的时间去看你。

我会慢慢长大，会照顾好自己和妈妈，会越来越懂事。

我相信你会化作人间的风雨，一直陪在我身边。

也许离开，是一种解脱，是不被束缚，是生命变得轻盈自在。

一辈子没有远走过的人，这一次走得好远。

姥姥参加了姐姐和两个哥哥的婚礼，亲眼见证了两个孙子的幸福。

姥姥看到了大哥哥的孩子，那个管她叫太奶的孩子，这是个四世同堂的家。

甚至她生命的最后一个月，是在我家度过的。我也许该庆幸吧，至少我回家的时候，家里还尚存着她的气息。

姥姥的晚年，儿女双全，子孙绕膝。还有一个不善言辞的姥爷，共度黄昏。

姥姥一生都很善良，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天要把这样的病痛放在这个老太太身上。

姥爷喜欢热闹，姥姥却喜欢清静。她走的那天，听说谁都没有哭。

可是我在学校，哭得一塌糊涂。

我一直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即使这个缓冲期从高三到现在。

可能是我从小没在姥姥身边长大的缘故吧，总觉得一张车票，我就能找到家，见到她。

没能记得你的生日，却牢牢记住了你的忌日。对不起。

我甚至清楚地算出，头七，三七的时间。

不顾爸妈的反对，头七前一天回了家。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我必须要亲眼看见我才安心。

妈妈过得好不好。

妈妈从外面回来，穿着舅妈厚厚的警服，肩膀带着“孝”。

那一瞬间，我特别的难过。

这意味着妈妈必须、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可以逃避，但是妈妈，必须接受。

爸爸说，大家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你也不要管太多。

我不是很相信。

但是生而为人，记挂的东西太多了。

而我好像，在努力的变成一个大孩子，懂事的大孩子。

我在努力的让妈妈开心，给她找事做，乖巧但是紧张。

我好像长大的方式不一样，但是体会得到，生活不易，硬撑很难。

我一直觉得姥姥没有走。

甚至时间过了这么久，我终于梦到了姥姥。再不是像这段时间一样，所有的梦在第二天全都变成空白。我，很清晰的梦见，姥姥没有离开，她就坐在靠窗户最近的床上，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粉色衬衫，笑脸盈盈的看着我们，吃着东西。然后全家就像过年一样，热闹非凡。

然后我醒了。

是我太想你了吗？还是你想我了？

还是那句，所有离开都是久别重逢？

爱是舍不得。

有人离开，也有人继续爱你。

那好，我就当你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