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家里穷。平日里也就是粗茶淡饭,那时我们吃白面馒头都还不能放开吃,母亲也经常会做一些窝窝头,家里有果园,她也经常煮上一些苹果呀梨子呀什么的搭配着吃。
春天到了,母亲除了带着我们到田里挖荠菜,还会种一些早熟的玉米。人多,馒头少,反正一整年里母亲总是想着法子让我们填饱肚子。
早熟的玉米棒子摘回来放在地锅里,大火煮到沸腾,然后打开锅盖,扑面的香气顺势袭来。
可不知怎么,我对这扑面袭来的香气不喜欢。母亲也经常唠叨我,总是喜欢吃馒头,可玉米棒子也不错啊。
自从懂事,我记得清楚,我没有吃过好吃的玉米棒子,一次也没有,我搞不明白明明是馒头好吃,可母亲经常说着还是玉米好吃。反正我不信,一直吃着馒头。
有时母亲包着荠菜包子,虽然没有肉,可用的是猪油。满笼的包子端上来,可谓是真的准备大饱口福。母亲不让我们先吃,说是要先给灶老爷尝尝,希望我们的日子越来越红火。等她念叨一会儿以后,会喊着我们端包子。
我也发现,其实所谓的猪油荠菜馅包子,刚刚吃了一个觉得味道不错;可不知怎么,再吃一个的时候就觉得吃不下去。我还是偷偷的吃了馒头,母亲总是无奈的摇着头:“从小一点苦都不能吃,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呀?”
我也总开着玩笑:“妈,至少先长大再说吧。”就是这样,大哥和姐姐都是陪着母亲吃着窝窝头,玉米棒子长大的,而馒头几乎都留给了我。
直到现在,我个头很高,几乎都快两米了。每每回家,母亲笑着说馒头都给你吃了,你看都长成什么样子了。
我傻傻的笑着,是啊,的确如此。可其实在我心里馒头并不是最好吃的。那时,村里经常遇到红白喜事。每当遇到,村长规定了,全村人都去帮搀着。那几天是我最幸福的时刻,父亲和母亲都去帮忙了,我也去了。
村长到处指挥着,有人去镇子上买菜,有人在家里负责布置,还有人安排分工;反正每每遇到这样的事,感觉乡亲们都格外用心。
我最喜欢的是那几天可以不吃馒头了,能吃上几道荤菜。比如平日里不曾想过的牛肉,狗肉,反正只要是肉我都喜欢。
办事之前的几天算是帮忙,每每到了饭点,厨房都会做很多好吃的,我就跟着大伙一起,端着碗,拿着筷子,盛着那个时代的山珍海味。生怕自己吃不饱,我都是狼吞虎咽,有时呛着了也顾不上,手中的筷子舍不得放下。
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在饭桌上遇到这些人,她们不吃饭,只是拿着塑料袋子放在自己面前,然后把我的山珍海味争先恐后的放进去。我有点不可思议,这好吃的不都是用来吃的吗?又何必放在袋子里呢?
有时我和小伙伴们也看不惯,私下也会说着那些拿着袋子的人。做饭都是为了吃饭,可她们不吃,全都用袋子装了起来。
每每想到这儿,心里总是耿耿于怀。从那以后,我们都商量好了,遇到拿着袋子的人就走开,不想和他们坐在一起,生怕把本来属于自己的牛肉狗肉都掳了去。
有时吃过饭我们也会看到她们的身影,她们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桌子前收拾着所谓的残羹。只见她们小心翼翼的把碗里的汤慢慢倒掉,剩余的肉放在袋子里。有时盘子里也有吃剩了的一半鱼,也会剩下几块牛肉,她们端着盘子悄悄放在了袋子里。
有时和我们同龄的伙伴会在旁边起哄,对她们嚷嚷着;她们没有装作听不见,只是抬头对着孩子们微微一笑,继而接着收拾那些饭菜了。
日子久了,她们在村子里出了名。谁谁的母亲是个小气鬼,谁谁的姐姐真抠门,吃个酒席还要拿着袋子使劲的装。
慢慢的竟然还遇到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儿,父亲那辈的人吃酒席的时候光喝酒,偶尔吃上几口凉菜,不过他们桌子上放着很多蒜头,有的喝上一大口酒,就拿着蒜瓣吃了起来。
不仅如此,他们喝着也聊着,仿佛有说不完的开心事儿。酒大都是最便宜的那种高粱酒,可父亲他们看来,喝得有滋有味。
一顿饭下来,个个耳红面赤。他们相互搀扶着各自回去。我就在想以后自己长大了,可不能这样喝酒,对身体不好罢了,关键是吃不到尚好的饭菜。光顾着喝酒了,其他什么都忘了。
后来自己读了中学住了校,留在村子里的时间很少了,平日里都在学校。对于这种山珍海味的酒席也开始渐行渐远。每每回家,都会听着母亲说上一番。那种感觉,仿佛就像自己刚刚吃过所谓的山珍海味一般。
记得有一次我和母亲抱怨着曾经遇到的情况,谁谁的母亲吃酒席还要带着袋子,她根不不吃,只顾着把好吃的往袋子里放,你让人家怎么吃啊。
不曾想母亲听了以后脸色拉了下来,她狠狠的训斥了我,把我批评的半天摸不到北,直到母亲和我说我才明白。
原来,吃酒席拿着口袋的她们不是不想好好坐下吃顿饭,而是家里大都有着年迈的老人,还有卧床不起的病人。她们的心思一直在他们那儿,又怎能吃得下呢?
拿着口袋盛一点平日里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带回家,放在地锅里热一热,然后用碗端着一口一口的喂着,如此孝顺而又不易的举动竟然被我们嘲笑了几乎整个童年。那一刻,我低着头,红了脸。
母亲接着说:“知道你爸他们为什么总是喝酒不吃菜吗?你以为他们年轻力壮的一桌汉子不喜欢吃呀,就算是再多上几道菜,他们也能吃完啊?
可村子里有几户人家光景过得不易,除了平日里多多少少帮衬些,大伙的日子也都拮据,也是无奈啊。不妨趁着这机会留给她们,家里老弱病人都在等着呢,大伙喝醉了转身离去,你可明白,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大呢?”
我一时语塞,不曾想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心结原来却是一段特殊的爱,而在这份爱里,乡里乡亲都默不作声的呵护着,他们有人不识字,可对于这份情他们都懂。光景不好,大伙彼此默默的帮扶着,多好,真好。
去年过年回去,邻居侄女结婚,酒席桌上,三叔举着酒杯嚷嚷着我们一起喝酒。那一刻我端起了酒杯就像当年父亲一样大口喝了起来。那天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被二哥扶着回去的。
走在路上,遇到一阵微风,实在忍不住吐了起来,吃着蒜瓣喝着高粱酒实在是头一回;而坐在地上的自己恍恍惚惚之间看到了那个拎着口袋的背影忙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