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丢下手里的针线,从屋里出来往安之的书房过去。安之在看医书,那是他师傅留下的,书上画着人形,人形上还有许多黑点。
美丽探头看了下,“这是什么书,好奇怪的样子。”
“是穴道,”安之没有抬头,在默默记着什么,“早知道跟师傅学点医术了。”
“人和人的缘分很奇怪,就好像戏班的秦先生,刚认了个逃荒来的小子,说起来还是老乡,都是陕西那边逃过来的,还是一个乡的上下邻村。”美丽说。
“戏园开戏了,你最近怎么不去看戏。”安之问。
“看来看去就那几出,我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看多了也腻。”美丽解释着。
“演不了几场了,过年他们要封箱。”安之说。
“你见过她了么,”美丽小心翼翼的问。
“谁?”
“那个新来的,现在还在太太那边呢。”
“没见过。”
美丽细细地瞧着安之脸上的表情,“你觉得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安之丢下书,站起来往外走,“我都没见过,怎么比较,你今天话太多了。”
美丽拦住他,“你就这么无情,我在这个家里待着像个活死人,你对我不理不睬的,现在来了小妾,你对我还是不理不睬的,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如果不满意我,可以休了我,晾着我在这里算什么。”美丽有些激动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戏看多了。”安之随口责问,却没想戳到美丽的心里。
美丽红着脸,红着眼,沉默地流眼泪。
怀之在屋里和新来的水生玩,水生看看这个也新鲜,那个也好玩,不停的问这问那,怀之耐心的说着,“明年开年你就能和我一起去上学了,不过你可要从低年级开始念。”怀之听到母亲跟吴妈这样说过。
水生瞪着期待的眼神看着小少爷,有点不敢相信。
“是真的,不信你去问你姑妈。”怀之说。
“三弟,”两个孩子正说着话,信之过来喊他。
“二哥,”怀之跑出去。
“走,今天带你看戏去,”信之说着向水生也招招手,“你也来。”
信之、若廉、怀之、水生四人往戏园走,积雪消融,屋檐上残余的冰凌滴着水,太阳温暖着大地。
“你知道兰心现在的情况么。”若廉试探问。
“你问她做什么。”信之不解。
“没事,听说你们辞了她。”若廉说。
“是啊,母亲发了一大通火,我们家很少辞人的。”信之说,“你知道雪颜病着,我丢她一个人在府里,这些下人再不尽心。”
若廉沉默了,信之的情绪也低落了。
“听说她去上海谋事了,被我们家辞了,估计没人敢用的。”信之解释着。
信之在书房,朝着天井的方向站着,脸上贴着那把香扇,愿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回荡的笑声,亲密的触摸,真实的香气。
若廉看着发呆的信之,脸上贴着那把日式的绢布扇子,是叔叔从日本带回来的,猜到信之在想雪颜,有点不忍心打断这份思念。
屏儿挑着空水桶从院门一闪而过。
“哎呀,你瞧瞧,你们老程家是不是把漂亮姑娘都弄进来了,连挑水的都这么水灵,怎么样,有婆家没。”若廉夸张的打断信之。
信之拿下扇子,轻蔑的瞥了下若廉,“你少打她的主意,她是大哥的人。”
若廉惊讶的张大嘴巴,“什么,你大哥的小妾成天挑水?”
“少管我们家的事,”信之说。
“你们家,我除了雪颜谁都不关心。”若廉脱口而出,不免又勾起信之的伤口,连忙打哈哈说,“嗳,昨天那个秦老板唱戏真不错哟,今天我们再去看,叫上你大哥大嫂他们,咱们一起去。”
离世的人,总有个影子,会在心里晃荡,一时不小心就跳出来,勾着你去想她,越是爱着深的,那影子越是顽固,彷佛和你的血、你的肉同生同长的,不经意的想起、念出,她就是这样调皮,在暗处逗得你眼红流泪。
信之朝外面走,准备带上怀之和水生去看戏,却没有去叫安之。
若廉在后面跟着低声的说,“唉,去叫你大哥大嫂一起啊,去叫啊,你不去我去了。”说着眼看着走过安之的院子,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他们在我母亲那里。”信之说。
“哦,那算了,我们去瞧好戏去,”若廉说。
这边,程夫人屋子的外厢,安之拿着医术对照着穴位,再给自己熏针,艾灸在皮肤上燎出红色的印记,程太太看着有些不忍。
“这些管用么?”
“外边这条是肺行经络,熏下试试感觉怎样,如果好的话,可以给父亲试试。”安之也不太确定,在用自己做实验。
“我叫了美丽过来,跟你们说件事。”程夫人说。
“什么事情?”安之问。
“没几天过年了,我细看了一阵,屏儿这丫头是个实在人,总是一根筋的在挑水,跟你倒是有几分像。”程太太看着安之,“今天就让她搬到你那边去,也了了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