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不遇的旷世之才,如李白、韩愈者,也会遇到求职问题。
近日读二公的自荐信《与韩荆州书》、《与于襄阳书》,颇有一番感触。
老实讲,诗仙的《与韩荆州书》,虽说是文采飞扬以及一贯地气势豪迈,读过之后不是十分喜欢。与读王勃的滕王阁序,韩愈的进学解,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的那种享受,应该说是不同的感觉。道理很简单,一个是主动要写,不吐不快。写得痛快,读着也痛快。一个是被动写的,不得不写。写得用力,读起来也不轻松。
“无为无用”之心态与“有为”或违背性格不得不为之,落笔之处,能一样吗?
以李白豪爽奔放的性格,若不是穷途末路,他会硬着头皮写什么求职信?打死也不干哪!写诗多好玩儿呀!尤其是酒后,那个感觉才叫爽,有时仔细寻思,你说他哪首诗不带着酒气?
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求一个自视为哪哪都并不如自己的人,用尽世间所有的美誉之词去赞美与抬高对方,说了那么多那么肉麻的违心话去恭维人家,简直不敢相信竟是出自诗仙之口。那些话讲出来,他自己信吗?我太难了我!估计写完之后,以其孤傲不羁的性格,是不是都想找个地方抽自己?
有什办法呢?俗话说世间有两难,第一登天难,第二求人难。那年月写诗又不能当饭吃,那不过就是个玩儿,找工作是排不上用场的。用他自己的话讲,不过都是些雕虫小技云耳。怎敢陈于大人之前?
但李白毕竟是李白。明明是违背自己的意愿去求人,却也不愿让人觉得过于低三下四,因而绝不做一分寒乞态。毕竟我是李白呀!所以要“一经品提,便作佳士……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这个劲头拿捏的,也真够难为他的!可不知人家韩朝宗韩荆州大人看了怎么想,小样,既来求我,还拿着劲儿!哼!
当时也没有个作协诗协什么的,除了酒后写诗,他还能干啥?话又说回来,即使那会儿有诗协,可拿俸禄的事儿,要你写啥你得写啥,而不是你想写啥就可以写啥,就这一条,他行吗?估计也没戏。
那韩朝宗到底答应他的请求了吗?没有,这个信的确是白写了。
史称韩朝宗为官政绩平平,没啥可圈可点的。要我说,就冲他读了这封效忠信,看到那个吹捧的力度,愣是没被整晕,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人就不简单。本官有何德能,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什么天下人不求封为万户侯,只愿结识韩荆州。换别人听到这个有几个不晕菜的?
他愣是能看出这李白虽旷世之才,但是贪酒,做事不靠谱。虽说吹捧我的话很是受用,谁不喜欢奉承呀?可就他这性格,我敢把什么正经差事交给这样的人吗?要知道唐朝那会儿谁推荐的职位,出了事万一追罪下来那可是同罪!所以说宁可得罪,我是真不敢用你。就冲这,这位韩荆州就不白给。
看来,人生在世,才华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得靠谱。否则,纵有才华如李白者,让人觉得不太靠谱,也是没人敢用。
老实讲,诗仙即使活在当下,他会过得更好吗?
提起古代制度,今人似乎很有些不屑。其实,那个破屋檐儿下,古人兢兢业业,修修补补,有的时代已经是尽可能的做到极致,甚至有的地方并不亚于我们所熟知的近现代甚至当代。大唐有些方面不如汉,明清比起唐宋,那更是一条不归路。不是说今不如昔,古老的未必全都不好。明治维新之前的日本,一直是类似我们西周的模式。新旧体制转换,人家一下子就成了。所以孔子尊周礼,虽说到他那个时代已是千疮百孔,但当时没有比它更好的。所谓夷狄之有君,未若华夏之无君。所以钱穆先生就说,今人读史,别总以为你一定比古人高明。未必。只是人亡政息,没有古代欧洲人哪种契约精神。好的东西难以形成制度传承下来。
无独有偶,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也写过求职信。老实讲,那个立意真的比诗仙要高出不少。
要说韩愈比李白会聊天儿那是一定的。
同样是自荐,韩愈的《与于襄阳书》写的,可不是一上来就肉麻的吹捧,而是讲我来求你的道理。我跟您说,自古以来,无论怎样的旷世之才,若想成就一番事业,也必须得有贤者举荐。“士之能享大名,莫不有先达之士为之前焉。”孟子不是说过吗?人皆乐有贤父兄也。今儿我就把您当做我的贤父兄了!当然这话是我加的,原文没有。而举荐良才反过来又能使尊者长者您变得更有名望,所以您举荐我那可是咱俩的双赢。先奉上十八篇我写过的文章,您了解一下我的才华。而且我也向您讲实话,我太需要一份工作了,真的是快揭不开锅了。就我这样的国家栋梁,如今每天却要为柴米发愁,“朝夕刍米仆赁之资事急。”这不是给咱大唐浪费人才吗?论公论私,您说您能不帮我吗?何况帮我对您来讲,那就是一顿早餐的功夫,“不过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
您看看,前后逻辑清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卑不亢,坦言陈述。这个自荐信发出去,想被拒都难。
李白的才华属于天赋。世人只能仰视,可望不可及。不可学也学不来。既如此,时于盛唐,仍然是郁郁不得志,潦倒终身。
韩愈是苦读书而得功名,苦熬多半生,也是受尽疾苦,最后官至卿相,一生的努力没白费,算是求仁得仁吧。
所以说,靠谱比才华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