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老姑婆的出殡仪式,虽是在日头当空时候举行,但冬日里的暖阳蹭在身上很是舒服,也没有刺骨的寒风,仪仗队的敲锣打鼓声盖过了公路两旁树木的摇曳声。
我已许久未曾见到她,对她最早的记忆是我还住在奶奶家的时候,她弓着背,提着一水桶,每天往我们这边挑水,看这身形年轻必是受苦的命,但当时她的身体尚还健朗,能叫出我们所有人的名字,惭愧的是我到今天才知道她的名字。写到这自己都觉得好笑,现在无论遇到怎样的人,第一句话大概都是:何许人也?报上名来!但对于这种有血缘关系的亲戚竟然这么多年没有问过这样的一句话。往后再去她家她就一直躺在小木床上的了,一个人蜷缩在那,看着心生可怜,大冷天也只是盖着一小层被子,大抵是年轻就是如此度过习惯了。
人老了,仿佛回到了婴儿时候谁也不认识,只识得这个天天无微不至照顾着她的女儿,突然想想母女间这笔债是要这么还的,小时候你为我换尿布给我梳妆打扮,你老了我为你洗头喂你吃饭。世界上哪种情感能比得上母女情深似海呐!有时候想想爸妈把我养大真的是很不容易啊,特别是如此挑剔脾气又暴躁的我。但也许当我也有了个女儿,也会觉得每天哄她陪她闹也是种幸福吧!
活到了九十岁高龄,得了个四代同堂,今天参加告别式的我手上缠的是难得一见的黄色。我就经常在想人要是活到了那个年纪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是之前的种种苦难,还是被时间过滤得只剩美好?活到此等高龄,文化人大概会给自己写本回忆录,但对于大多数农村妇女来说,她的一生只能靠别人口口相传,也许是传奇,也许是悲剧。听老一辈的在讲她生前的种种不容易,但在她生前别人却绝口不提也没给多少帮助,仿佛到了这天才值得怜悯似的,就感觉人的一生活的都蛮讽刺的,也许这样一去,种种不好都就地扎根,在人们的话语浇灌下开出了美丽的花。
我一直觉得葬礼是件很严肃的事,所以觉得旁人的欢声笑语很刺耳,因此我一路保持沉默,我觉得这是对逝者的一种尊重。上一次参加葬礼是我外公去世的时候,当时的我还不懂事,从小和爷爷奶奶住,同外公也没什么感情,跪在棺材前的我看到别人痛哭流涕,而我却挤不出一滴眼泪,看起来显得我心肠有些硬。但现在的我却可以为了小说里人物红透眼眶,我想我不是硬心肠,而是少了那份回忆吧!就像毕业时舍不得同学一样,只因那份回忆太美好,不舍得就此画上句号,从此说到谁都得加上以前这个前缀。回忆总是很伤情的东西,好的回忆让人伤今,而不好的回忆总是勾起人们难过的情思,就像每次想起高中好的不行的某某如今断了联系也不免心酸。就算告诉自己多少遍活在当下,却也不可能像喝了千日忘一样,不带着以前的痕迹生活。有时候也会想人在自己最美丽最辉煌的时候死去是怎样一种体验,有舍必然有得,舍弃了一段或苦或甜的岁月,但却可以让世人记住自己最美的时刻,而不是满脸皱纹将岁数写在脸上。但大多数人选择一直走下去必然有他的道理,毕竟我们都不是天涯孤客,没办法活的那么潇洒。
在她棺材被抬上车要送往火葬场时,我双手合十轻鞠一躬,心里默默为你祈祷:愿真的有来世,让你这辈子受的苦在下辈子能尝到甜。回去时不能走回头路绕了田里的一条泥路走,老爸指着田里的一片地说,以前我们经常骗家里人要去上学其实都来这里泡澡,才多少年,竟似沧海桑田,湖水变泥地。物是人非,就像我看着比以前好看一百倍的新小学没什么亲切感一样,记忆中的样子应是大石砖砌起来的三层楼,底下一片水泥地是我们课间的乐园。我们希望世间所有东西都是想象中那么美好,而事实是美好的东西只存在想象中。今天刚好读到一句话很有感触: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怕是看到眼前陌生的一切,眼泪不争气地全都流下来,止都止不住。
走到大姑家门口,老爸和小姑丈都将白巾给我妈,他们则绕近路回家,但我坚持走完这段路程,我喜欢做事有始有终,当我亲自把那条黄巾放到姑婆家,撒上石榴花水这段路程才算结束,老姑婆也才算真正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