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几米画了《微笑的鱼》。
几米想,既然有了微笑的鱼,为什么不再画本《悲伤的鸟》?
2001年,几米动笔;2002年底,《幸运儿》完稿。
董事长英俊能干,父母优雅开明,太太美丽贤淑,儿女乖巧可爱。
人们羡慕如此幸运的董事长。这种羡慕不断升级,在董事长背后长出一双翅膀时达到顶点。
人人都会对翅膀说“加油”,却忽视了董事长悲伤的脸庞。
董事长仍是人们口中的“幸运儿”,但是他并不开心。
开始飞翔时,“不幸”的大幕也被拉开。
睡觉时,飞翔。
开会时,飞翔。
刮台风,飞翔。
人们渴望见到董事长飞。
董事长厌恶这“幸运”的翅膀,因为他有严重的惧高症。然而,真相却是:翅膀不听话。容易理解,我们总是会对无法掌控的人、事产生恐惧,甚至厌恶,于是打压他者或压抑自我。
出路只有:正视未知,去掉枷锁,给与机会即赠以自由。
但是,这条路很漫长……
家人对羽毛过敏,隔离。
同事建造安全活动空间,隔离。
预备切除翅膀,隔离。
董事长常常处于孤独之中,在夜晚发出悲哀的呜咽声。
在不会飞翔的日子里,他依旧“不幸”。
自从尼采宣布“上帝死了”以后,人类的精神危机成了现代人所普遍关注的问题。在现代社会中,工具理性越发达,人的情感废墟就越扩张,人跟周围世界的隔膜就越深。一直被称为“幸运儿”的董事长其实一直都没看清楚这个功利的世界,他渴望的是爱,是在孤独无助时的关心,而不是家人脸上的口罩和冰冷的笼子。再幸运如曾经的董事长一般的人,内心都有寂寞和忧伤。
几米总是在都市的寂寞中抹上几点暖色,如角落的猫,笼子外的狗,还有各种各样的鸟类。董事长欣然享受,甚至主动寻求这一切与自然相处的时光。董事长终于看懂了一切,正视并接受了现在的自己,他爱上了这双翅膀。于是,他挣脱了枷锁,赤条条地飞向天空,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不再需要华丽的衣裳,不再需要虚伪的情感,他要在雨水的洗礼中变成真正的自己。
再次飞翔时,幸运满天。
曾经别人眼中的幸运、自己的苦难,如今已经变成别人眼中的苦难、自己的幸运。董事长不再有翅膀不听话的苦恼。这双翅膀为何而来?是想借着董事长“幸运”的名义来实现自己振翅的梦想,还是董事长内心对“幸运”的反抗?从董事长的选择来看,属于后者。翅膀——自由,这无端出现的东西,是董事长沉睡的生命意识,它一直被隐藏在荣誉、富贵、安宁之下,只有在多一层的“幸运”中才被唤醒。
在人类的世界里,新的董事长取代他的位置并与妻子结婚,人们渐渐忘记了这个曾经让他们无比嫉妒的“幸运儿”。而在他的世界里,他早已“驯服”了翅膀,自由翱翔。
人生而自由,却无所不在枷锁之中。被囚禁久了,会忘记怎么飞,或忘记曾经飞过。我们常忽略内心的渴求,或不敢正视它;我们常自作聪明地夸赞现在,原地踏步却说“拥有即永恒”;我们常艳羡着幸运儿,却不想承担他的痛苦。在构图时,几米特意选择用仰视的角度表达董事长的振翅飞翔,那是呼啸生命的释放,是拥抱自由的舒畅。下坠的雨滴就像是拍醒浑噩脑袋的木棍。
几米并没有刻意制造画面的离群感,而是致力于寻找现代消费社会中的温情和爱。这也许跟几米的经历有关。在而立之年,他患了一场大病——血癌,这场病让他认识到:“生命的变化太快,太残酷,来不及准备,也无法预料。所有的美好都在当下,而所有的变化也变得美好。我感念那一段饱受折磨的伤痛时光,让我变得感性而敏锐,多平凡的小事变得重要,而许多非凡的大事又变得无足轻重。”虽然他自认是个悲观的人,但他认为生活里总有些值得珍惜留恋的东西。在温情中透着淡淡的忧伤,在绝望中闪出丝丝的希望,这是幸运与不幸的交叠,也是几米的人生哲学。
所以,自由后的董事长还常常会送迷路的小孩回家,也会在暴风雪中搭救受困的探险家。不管自由与不自由,不放弃爱,或许是对这孤独世界的一点慰藉与幸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