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酒喝了很多,世界的温度上升,不那么拘谨和克制了。我们开始满嘴跑火车,把所有的不堪都拿出来掰扯。
Rose向我倾诉结婚后的生活。养孩子的不容易,与守旧婆婆的矛盾,工作薪水的停滞,一度出现的产后抑郁。
我说你那些都是鸡毛蒜皮,时过境迁,不是生活的常态,忍一时就过去了。至于工作,那叫做暂时的牺牲。她微微一笑表明我回应了她心中所想。
一股真诚的崇拜感涌上我的心头。过去三年,她把人生的大事都做了,结婚,买房,生了娃,宝宝已经十个月,日子简直一片坦途。这是之前经常厮混在一起八卦逛街说男友坏话的闺蜜童鞋?
Rose说,有些女人就是旺夫。话落间,我才找到一点她熟悉的影子。它确实像我认识的那个公主才能说出的话。
作为家中唯一女儿的她,虽没出生在富裕家庭也未吃过苦头。她爱美,对自己花钱买衣服买化妆品,几百上千不心疼;自己租房子,挑好的位置,对安全性极为警惕,要求必须全是女生;把屋子收拾的明亮可爱,那就是女生完美的居所该有的样子;她柔弱安静,绝不在增强活力感上白费力气;她说女人永远要矜持,有所保留,别什么都对对方说;她在男友面前总趾高气扬,认为爱她就该捧在手心。
除了一个骄纵自爱的公主,我想不出一个这样的她该怎么形容。
我们是完全不同的女孩。我几十块钱的衣服随便买买,不好看也不心疼,扔;房子小点暗点有一个男隔壁只要房租合适也可以,没觉得晚上睡觉很危险;我天生散漫,屋子东西随便放,隔一段时间收拾一次那叫节日;我野性爱遐想,偶尔爬山出去狂跑体验一万种美妙感受;我为爱痴狂,管他刀山火海千沟万壑,郎有情妾有意就是全部;我又卑微,总不能收放自如,爱到低到尘埃。
理所当然,我们的友谊中,总有一种谁也看不上谁的较劲。我觉得这个从来不看书的女人简直是肤浅,老盯着自己的生活细节,沉闷传统,不关心精神追求,和她讲也讲不明白。她觉得我太没心没肺,不讲究,太抠门,而且毫无原则,给我说道理我也不听。
可如今的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从精神高处的寒崖掉到了现实的沼泽湖。我打量着这个把自己生活打点得头头是道的女人,发现以往做错了什么。
因为哺乳需要,Rose的身材补变了样,脸上没有化妆,泛着一丝油光和倦怠感,但她声音变的硬朗了,有了一个当家女人的豪迈。她说如果不是需要喂奶,一定会与我喝几杯喝到醉,于是我们有了下一次的约定。要知道婚前的她可是从来滴酒不沾的。
恍惚间有一个时刻,我觉得今天是我第一次遇见她,认识她。
2
两个女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聊着,一刻也没停。烤鱼和菜还剩下许多,肚子除了酒已放不下别的。饭馆里的客人快走完了,世界为我们静下来。
“我那时多不容易,我和你说,领证他都没时间,他好不容易临时挤出来一个上午,给我打电话,我和领导请了假出来。我真的大哭了一场,就这样了吗?要嫁了吗?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我有点不甘心。我跟你讲,我就是赌了一场。我擦干了眼泪,到了婚姻登记处,整个就笑了,开心地就办完了”。
第一次听Rose说起这段经历,我被触动到了。结识6年,我几乎见证了她与老孙从最初恋爱到结婚生子的全过程,在我眼里,老孙很宠她,工作也比她好得多,有前途,人又很成熟,人缘好,谦让着她,她应该知足了。
可今天,我却感受到了她所有过的艰辛和挣扎。
Rose与老孙经家里人介绍相亲认识。老孙是老小,爸妈年纪大,家里兄弟姐妹多。凭着姐姐的关系在铁路局里谋了职位,由于是基层人员,干了几年存款并不多,所以未来究竟怎样,其实难说。
在接近三年的恋爱时间里,他们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老孙经常出差,常驻在北京的点又在东六环之外,连周末几乎都没。太多时候,Rose需要人帮助时,老孙不在身边。要是我,我自问能接受这样的恋爱关系吗?
结婚时,Rose要求必须有房子。北京是买不起了,老孙父母出点,姐姐借了20多万加上他自己有的一些,算是凑齐了全款在家乡沧州买了房。记得当时我有点皱眉头:为什么非要男方买房子才能结婚呢?可如今来看,能接受回家乡生活的Rose已经相当不易。
我对生活的匮乏越有痛感,就越觉得Rose比我有智慧的多,强大得多。她虽然是柔弱的公主,但自信、坚强、独立、生活在大地之上。相反我虚无缥缈,羞于承认心中欲望,虽像野草一样韧性,但不堪一击,实属自卑。
只有公主,才有足够的资格对曾经的不幸感到委屈。因为也只有公主,才能人后痛哭,人前擦干眼泪,去做个气场强大的赌徒吧。
3
Rose脸上的拘谨逐渐消失,赌赢了的女人有着舒松的气质。就像一个将军在立下生死状后凯旋而归,承担的风险和做过的决定,是与一个人拥有的坦然和霸气成正比的。显然,她非常欣慰于自己婚后的战绩。
首先是在北京成功买了房子。虽然老孙的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都比老孙强这件事,让我的这位闺蜜饱受嫉妒心的煎熬。但不可否认,在关键时候,这些哥姐们总是能顶在前头帮弟弟一把,比如照顾父母,再比如照应买房。
2015年,他们刚结婚几个月,老孙的姐姐张罗买房,因为有单位的福利价格相对便宜,他们也萌生了一起买房的念头,但位置在门头沟有些偏远,就作罢了。
但买房像一个魔咒把两个人套牢了,他们把目标盯在了通州的二手房。最终以60万元首付,总价189万元的白菜价格拿下了这个将近90平米的房子。
整个过程,Rose到现在还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时两人的存款加起来也才10万块,他们看到业主着急出售,当即签了合同,根本没多想钱不够的事情。再后来就是各种凑钱,好在60万的数字并不大,老孙的领导给借了大部分的钱,交易也顺利进行了。
又过了几个月,在父母的左盼右盼中,Rose怀孕了。2016年夏天,老孙还在外出差,她生产。剧烈疼痛了20多个小时之后,漂亮的儿子出世。
比着这些大事一件件瓜熟蒂落,眼下日子里诸如带孩子辛苦之类、薪水涨不上去的烦恼都不叫事了。
2016年北京楼市暴涨,通州更因市行政副中心计划惊骇世俗,他们那套房子目前已经价值将近500万。老孙做了领导,有了高额奖金,该出差出差,她觉得挣钱是第一大事。她管着所有的钱,上着班,照顾孩子。自己拿多少工资,老孙从不过问,也从不知道。
“我现在没有一点压力,房子啊,挣钱啊。压力都在老孙那。”Rose的逻辑一如既往,女人不该扛这些。
“就算是夫妻也要有所隐藏,什么都知道并不好。”她又拿出来了她的世俗智慧来教我,只不过这一次我非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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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差距就是这样渐渐地,又忽然间拉开了,即使当初我经历了他们的一切,也要一段时间后,才能看清有些决定的意义。
从时代的背景看,兢兢业业工作的人正在被社会和财富抛弃。抓住大趋势、大机遇,找个背景不错的对象,有强大原生家庭和亲戚的支持,已经成为人快速晋升到更高阶级更强大的途径。
这些点,Rose踩的都不错。所以她简直三年三大步,就跨完了我可能要10年才能走完的路。
可Rose那句“有些女人就是旺夫”,也没有说错。如果不是她赌一场结了婚成立家庭,不是她坚持买房,机遇已稍纵即逝。
她骄傲于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自己的人生可以成为塑造成一个男人如何因为一个女人日益亨通的教材。她希望老孙知道,选她一点没有错。只有这样,她那公主般高傲的人设才能继续。而这公主的人设,正是支撑她如此相信自己招揽了幸福前来的原因。
所谓的旺夫,就是她有能力带给老孙一种力量吧,能聚拢起这个家的能量,让它一步步圆满起来。
我忆起,在谈恋爱相当长一段时间内,Rose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老孙,也从来不给老孙买礼物。这些小细节和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无数事一样证明:她一直维护自己在感情中的高贵身段。
女人有了这种爱护羽毛的姿态,才不会轻嫁自己。配得上她的人,也都一定是优秀的人。能与她携手前行的人,必定觉得要发挥出全部的潜力才足以对得起她的回眸和托付。
她懂得坚韧独立,留给奋斗在外的男人一个美的幻影,绝不会在男人远行时方寸大乱,在男人离开时寻死觅活。她亦懂得娇小示弱,让男人充满保护欲,感受到自己不竭的男性力量。
请试问:你身上会有一种廉价感吗?你能如她一样决绝果断吗?你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独自应付爱情中的委屈?你又是否敢充满自信喊出你值得拥有?你打不打算坚定拥抱世俗之见?你能不能在做出选择后一如既往?
正所谓,所有的美好人生都是挣来的。你没能拥有,责任在于你自己。
有些事情,我可能永远不会认同Rose,但在世俗生活面前,她还是好好给我上了一课。我会倍加珍惜有这样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