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艾推着自行车往回走时，心里满是懊恼。
「要是没有当着她的面说就好了……」王小艾如此想着。此时此刻，王小艾的脑子已经乱如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
看到自行车断掉的车链子时，王小艾往地上吐了口痰。
这辆老旧的自行车，是王小艾的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镇上的人不一定都知道王小艾他爹是心脏病发去世的，但都知道王小艾给这辆破车取了名——「江鸟」，碰都不让人碰。当然，老刘除外。
老刘是镇上的为数不多的修车师傅之一。不过随着这几年大伙的生活条件高了，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老刘也不大想干这行了。看着推着车一步一步走来的王小艾，老刘掐了烟。
「小艾啊，要不是还有你，你刘叔我早就不管这破摊子了。」老刘假意抱怨道，「这活赚得少，穷啊！」
王小艾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自行车的车链，静静等着老刘动手。
老刘点了根烟，将整辆车翻了过来，三下五除二接好了链子。
王小艾默默盯着老刘，许久，他终于开口：「刘叔，要不你教我怎么修车吧……」
老刘丢了烟，一拍大腿：「你个小王八犊子，怕老子跑了啊？」又放好车，拍掉坐垫上的土，说：「小艾，你还是先好好读书，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你死去的爹娘。」
王小艾的娘在得知自己丈夫的噩耗后，伤心过度，撒手人寰。今年是王小艾和爷爷一起生活的第五个年头。
「我……」王小艾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谢、谢谢刘叔，多少钱？」
「什么谢不谢，什么钱不钱，滚滚滚，赶紧滚回家去！」老刘赶人了。
王小艾笑着点个头，骑上车，走了。
老刘望着王小艾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王小艾回到家时，新闻联播的声音才刚刚响起。
「小艾回来了吗？」爷爷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爷爷，我回来了。」王小艾应答着。
爷爷笑呵呵的，也不管王小艾为什么这么晚回来。这个年纪的男孩，早早回家才是不正常的哩。
爷孙俩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晚饭，简单收拾了下碗筷，王小艾准备回房间学习。
可盯着眼前干干净净的作业本，王小艾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王小艾关了灯，跟爷爷说了声，骑着车出门了。
王小艾学会骑车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江鸟涂成全黑。
他说，我爱黑的冷酷。
后来，王小艾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红色喷漆，给江鸟缀上了几撇红。
他说，我爱红的火热。
没人能理解王小艾为什么要骑江鸟这辆破车，王小艾爷爷的退休金并不少，至少可以给王小艾买一辆新自行车。可王小艾偏偏认定了江鸟不放。
镇上的人听到了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大家都知道，王小艾骑着他的车来了。刹车时发出刺耳声，是江鸟的标志，也是每一辆旧车的标志。
王小艾管这叫「江鸟的鸣叫」。
转了一大圈，王小艾又回到了原地。他想去海边，想去高山，想去一切可以让他宣泄的地方。
而这里只是个小镇啊。
骑到上坡时，王小艾索性牵着车，一步步往上走。摸着江鸟的车把，王小艾觉得十分安心。
「江鸟，你要是真的鸟就好了，带我飞起来吧……」
第二天的清晨，王小艾像往常一样醒来。
洗漱，吃饭，骑车，上学，回家。
王小艾的生活如此单一。
停放好江鸟，王小艾慢腾腾地往教室走去。几乎快到上课时，王小艾才挪进了教室。
孙壮壮是王小艾的后桌，人如其名，孙壮壮的一身肥肉对外宣告着他的体重，与瘦弱的王小艾形成鲜明对比。
「同学们安静，上课！」老师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了出来。
没有人喊起立。
「林雨？林雨同学怎么没来？」老师推推眼镜，目光扫过全班同学。
林雨是班上的班长。
王小艾盯着林雨的座位，仿佛他看得久，林雨就会出现似的。
「应该是生病了，那我们开始上课，请大家翻开课本……」老师的声音响起。
王小艾无心听课。紧接着，背后的一阵刺痛，硬生生把他的目光从林雨的座位上拉开。
是孙壮壮。
孙壮壮攥着他的铅笔，笑嘻嘻地说：「昨天说的事，你可别忘了。不来是王八蛋！」
王小艾匆忙转回了头，不愿再看孙壮壮一眼。
下课时，王小艾在座位上发呆。
林雨没来，整个班级都是灰色的。王小艾如此想着。
「小艾啊，听说你昨天答应了和壮哥一起赛车？」田鸡仔故意用奇怪的腔调喊出声。他是孙壮壮的「手下」，特忠实的那种。
原本就吵闹的班级，炸了。
「卧槽！王小艾居然要跟孙壮壮比赛！」
「骑车吗？是自行车？」
「废话！当然是……」
「哈哈，就王小艾那破车！」
「什么破车！它可是有名字的！叫江鸟呢哈哈哈哈！」
「哎哎哎，你们别笑，孙壮壮那么胖，不一定……」
「小艾小艾，你们什么时候比？」
「围观！大家去围观啊！！」
……
孙壮壮有车，最新型的山地自行车，他爸爸特地从市里给他买的，威风得很。
王小艾觉得恶心，想吐。
突然响起的上课铃声，终结了王小艾想去厕所躲一躲的想法。
上课，没有人喊起立。
「王小艾同学，请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老师注意到底下发愣的王小艾。
「王小艾同学！」
「王小艾！」
王小艾惊醒了，一抬头，刚好对上老师的眼睛。
「站到后面去。」老师淡淡地说。
王小艾自觉的拿起书，慢吞吞地走到了班级后边。他看见孙壮壮在笑，田鸡仔也在笑，好多人都在笑。
他还看见李丁在吃东西，林振张在和刘荣荣传纸条。
王小艾又把目光移到林雨的座位上。
林雨的座位上是空的，王小艾的心里也是空的。
下课铃终于响了，王小艾抬头看讲台。
老师依旧口若悬河，仿佛他听不到下课铃声一般。
王小艾麻木地站，麻木地等。
老师看了看表，对大家说：「同学们别急，我们再讲一道题目就下课啊。哎，这接下去是放学吧，那行，咱们多讲几道吧。」
全班同学默契地齐声叹气，而又不发出半点儿声音，堪称神奇。
王小艾看见孙壮壮在课桌底下竖起了中指。
他突然觉得，站在后面也挺好的，讲台上的人永远没有坐在后排的人看得真。
别的班级已经放学了，陆陆续续有人路过王小艾的班级。他们可以看见王小艾的尴尬，王小艾也可以看见他们不言于表的嘲笑。
「行，那今天就讲到这里，放学吧。」
整个班级都松了一口气。
王小艾走回座位，收拾他的书包。
「对了，」老师本已踏出班级的脚又缩了回来，「王小艾，你把书上第五十六页，上面的第二段和第三段抄十遍，明天交给我。」
王小艾愣了下，随即失落地坐在了座位上。
今天，是比赛的日子。这时候罚抄，是不是预示着自己赢不了呢？
其实原本王小艾完全可以推掉这场比赛。毕竟哪一方更有优势，大家伙都心知肚明，可有一个意外因素干扰了王小艾——林雨。
王小艾是当着林雨的面，答应这场比赛的。而当王小艾微笑着看向林雨时，林雨却很不高兴。因为实在太危险了——他们比赛的地方，是镇上唯一一条通往外边的公路。虽然那里来往的车辆比较少，可是却经常发生交通事故。
总有人说，生活，哪没有个意外？那是扯淡，去掉不可抗拒因素，剩下的意外都他妈是人搞的，
王小艾看见林雨皱着的眉头时，自己的笑容也凝固了。
不要去，林雨如是说。
王小艾摇摇头，傻笑着说：「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
于是林雨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小艾不明白，他开始胡思乱想。
在他想到自己赢了孙壮壮后，林雨对自己投来崇拜的目光时，啪嗒，突然断掉的自行车链将他拉回了现实。
王小艾苦笑一声。
是啊，自己凭什么赢，凭什么呢。
下午的课程依旧无趣，全班都在熬，等着放学。或者说，等着看王小艾和孙壮壮比赛。
林雨的座位上仍是空的。
王小艾不希望林雨来。
王小艾又希望林雨来。
想这些有什么用呢？王小艾叹了口气，拿起课本开始抄书。
在王小艾抄到第八遍的时候，预示着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王小艾脸色一变，赶紧收拾书包。
「小艾！十五分钟后在路口等你！不来是王八蛋！」孙壮壮大喊。
王小艾点点头走出教室。
他先是回家放好书包，然后发呆，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林雨。
最终王小艾还是按下那串他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嘟————」
「喂？」
电话接通了，林雨那没什么精神的声音传了出来。
王小艾有些激动，这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谁呀？」
王小艾想开口，他做不到。
「啪。」王小艾把电话一扣，出门骑上了车。
「对，我要给她一个惊喜。」王小艾自我安慰着。
王小艾来到了路口，那里已经有很多人了。他眼睛一扫，没有林雨。对啊，她在家，来不了。
王小艾舒了口气，略带一点点遗憾。
而当他的目光看向另一个主角——孙壮壮时，王小艾惊呆了。
孙壮壮骑着的是一辆摩托车。
「小艾啊，你可别说壮哥我欺负你，当初咱们可是没规定骑什么车呀，」孙壮壮用令人恶心的腔调讲着，「自行车是车，摩托车也是车呀。」
王小艾一言不发，双手紧紧握着车把。
周围的人早已议论开了，都说孙壮壮不要脸。孙壮壮眼看自己要成为众矢之的，赶紧又说：「那壮哥今天看你可怜，让让你，我就把时速控制在20公里，怎样？」
王小艾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今天都不可能赢了。他点了点头，反正结果都一样，定下再多规矩也没有用。
王小艾突然很庆幸林雨没有来。
「小艾啊，那咱们就开始吧。从这儿，一直到路上的那家加油站，谁第一个到，谁就赢了。」
「三，二，一……」
「开始！」
孙壮壮的摩托车大吼一声，载着他向前冲去。
江鸟也不甘示弱，王小艾拼命地蹬着车。
很快，王小艾就看不见孙壮壮了。
「不！不放弃！！！」王小艾卯足了劲儿，越骑越快。他还是不想输，他想看到林雨的笑脸。
此时的江鸟，完全看不出是一辆老旧的破车。一蹬一骑之间，江鸟仿佛真的翱翔于天，化为一道红黑色的闪电。
「飞吧……」
王小艾突然看见巨人般的孙壮壮，远处的摩托车越来越近，王小艾的脚也越来越酸。
准是摩托车没油了！哈哈！王小艾挺高兴，说不定自己真的能赢。
超过孙壮壮了！王小艾没有回头看，但是不难想象得到孙壮壮现在的脸，该有多难看！
离终点还有大约四百米……
三百米……
王小艾笑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人生如此畅快！
一辆货车急速驶来，太快了，太快了！
王小艾大惊，手忙脚乱想要刹车。
一切都变得好慢，王小艾可以看到货车司机略带疲惫的眼眸，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货车的车牌号。可是他就是找不到刹车的位置。
当王小艾终于握住刹车时，货车，变得如此近。
江鸟发出了它最后一声鸣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