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研究生考试的考场给你写下这第四封信。
我迫不及待地想和你谈谈命运,晓敏。
命运是真实存在的吗?就像我在结束考试的考场里匆匆和你抱怨专业课最后一道论述题我没有答完一样的事,是命中注定此刻会发生的吗?
我是向来不信命运的。
我不得不羞愧的承认我并不懂哲学,所以我说不清楚唯物的概念。但我狭义上大抵是唯物的,论据你都知道的,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我们不信鬼神,不信星座,不信宗教,不信命运,我们只相信我们自己。
没有亲眼目睹,让我们如何相信呢?你是知道的,在最亲近的人的追悼会上我还在想,这么多人干嘛冲着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呐喊。尸体,不就是垃圾的一种?如同吃剩的香蕉皮一样,归属于不可回收。只有活着的人能听到彼此的声音,所以他们是呐喊给能听到的人对吗?
我向来只信仰我自己,我觉得应该做就是对,不该做那就是错。可是晓敏,最近我的信仰崩塌了。我发现我觉得应该做的也会是错,不该做的或许其实挺好。信仰崩塌的时刻人大抵是完全拿不定主意的,以致现在做事犹犹豫豫,生怕做错,说实话我甚至不知道写给你这封信究竟应不应该。
我是相信命运的。你肯定又在责怪我的自相矛盾,莫名其妙。其实也不难理解,究其根本,大抵就是我只剩下七年活头了。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无法理解,完全说不通?那说明你还是很笨哦。
我其实很大条的对吧?我介意的东西很少,拿最能共鸣的领域举例,那就是介绍我的爱情观了。你肯定记得我太佛了,不介意女朋友私生活混乱,不介意女朋友丰富的感情史,不介意女朋友的长相,不介意女朋友的性格,只要是那种奇妙的感觉,这个人应该是我的女朋友,就够了。但其实我是有很清晰的底线的,只要不触碰底线的事我都可以理解都可以妥协。高度总结底线就是要足够尊重我。和别人发生关系没事,就像去网吧一样消遣的娱乐行为,但是心里要只有我一个,这样才是在感情上尊重我;成天无理取闹没事,但是不可以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不管重不重要,这才是在交流上足够尊重我;肆意挥霍没事,但是要告诉我花钱的理由,这是经济上对我足够尊重……诸如此类,听起来是不是底线很低?实现起来是不是特别简单?但其实恰恰因为这小儿科的底线,让我相信命运的存在了。爱情观的底线其实可以引申到所有领域的底线,只要对我足够尊重,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接受,可是,如此简单的底线,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不越过雷池。我只能不断的强迫自己再降低“尊重”的标准,才能正常的和人交往,照这个趋势下去,其实没多久之后我也就没有底线了,任人欺辱也可以接受。还是拿爱情观来举例,明明大部分人有各种各样的原则:处女情节,学历标准,经济标准,还有各种各样迂腐、扭曲、丝毫不合情理的标准,但是他们都能找到尊重各自原则,符合标准的伴侣,而我却不可以。
事实上无论亲人、朋友还是恋人,都会在越过我那低的可怜的底线说:怎么这么小心眼,真的过分。所以果然命中注定,我不配有底线,我就要逆来顺受,是这样的。
我是和你讲过逆来顺受的出处的,我就像《西湖二集·侠女散财殉节》里写的一样,我就属于“略略知趣”的人。事实上,你也是,难道不是吗?
因为信命,所以我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考场里的人早就走光了,现在只有我和这支从18岁就开始陪伴我步入死亡旅途的笔。晓敏,你说我命运中是注定这次考试会失败呢?还是命运中注定我不爱你呢?我不知道这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我为什么要用“……是……还是……?”这个句式,但是我偏要用,我就是这么奇奇怪怪,不然你会不习惯的对吧?
晓敏,你觉得命运可以改变吗?我觉得你不要急着回答,因为我不喜欢你敷衍我。命运是否能改变,我觉得应该先分析命运的影响因素有哪些。事实上我觉得无非就是人和环境这两个方面会影响命运。人的层面讲,我觉得心理是会影响命运的,你和我一样肯定是不相信生来就命中注定那一套的吧?所以命运其实和性格一样,是人自己塑造的抽象的形象而已。而从环境层面讲,就更容易理解,被历史记住的名人如果身处另一个时代,让他们经历不同的经历,他们的命运自然会改变的吧?当然我没办法严谨地证明给你看,事实上我也完全没有这样做的欲望。
那我觉得个体和环境的交互必然是影响命运的博弈的过程,命运究竟如何肯定是由二者互相纠缠、拉扯,捏出个我们一起做陶艺时你倾注心血做出来的那个形容不出形状的杯子,大抵命运的实体形象就是那个样子。
我还是不信命了,因为你做的杯子实在太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