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的村庄
又想起老村庄。没有牛羊,雪地里刨食的鸡鸭,没有了土夯的矮墙,墙里的梧桐和墙外的白杨,没有了碧绿清澈的池塘,池塘里寂静的夏夜里的蛙声一片,老村庄是寂寞的。寂寞的村庄里,只剩下不再灵泛的儿童和日益衰老的父母。
记忆最清楚的家,是从老宅迁出后的梧桐树林旁的独院。村子最南边,再往南是两行参天的白杨树,下是水渠,不宽不深。除了有点僻背少人,周围的一切,都是我的游乐场。与我们背对住着的邻家小叔,怂恿我干的最多一件事,就是打麻雀。不是他带着我,就是我追着他,拿着自制的弹弓到处找麻雀。后来小东西被惊吓得不敢在附近树枝上停留喘息的时候,我们又想出更新更省劲儿的招数:在地上支一大筛子,用小棍撑起留一小缝儿,棍上系绳牵到背影里,筛下撒些谷糠,那些雀雀总经不住诱惑,待到进入筛下觅食的数量足以刺激我们的心跳,手一抖,小东西就被捕获了。被我们装进袋子的麻雀数量,远远超出天空中树枝上无忧无虑自由自在飞行栖息的许多倍,也足以让两个顽劣少年兴奋好一阵子。但后来的血腥场面也始终无法忘怀。小叔最后总是将它们杀死,并兴致盎然地将它们一一挂在晾衣绳上,甚至拿出家里小勺,支起油锅要吃它们的肉。被小叔炸过的麻雀肉,其实只有小指大小,他一脸馋相地举着递到我面前,仿佛那一双双带血的翅膀和惊恐悲愤的乌黑小眼在我眼前晃动,我便没有经毫的勇气和胃口吞咽下去。看着小叔丑陋的讥讽嘲笑得越来越扭曲的脸孔,我只好逃开了。
有好一阵子,村里难得见上麻雀的影子。也许是因为难以觅食,也许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农药的驱使,也许是带着对小叔那样人的恐惧和愤恨,许多村庄都寂静过好一个时期。
所幸,那个久违的,可爱的小身影又繁密起来,且生出了越来越多的野雉,草丛树林麦田里都有它们的踪迹。对于年少无知的恶作剧,它们又或者原谅了呢。
上学之初,教室是邻村旧庙改过来的。处在他们西向偏南的边儿上,背对的是仓库和门前的大磨盘。所以平时很安静。有天早上跟着爸爸和姐姐去学校,因为有一段顺路,但他们的到校时间要早,等放我一个人进教室之后,天还是严严实实的黑,老庙又死静死静,里面更加黑咚咚的,那个熟悉的角上又有个了无生气的某个仙家的泥塑,黑暗中老鼠又不识相地窸窸作响,老庙外的风也吹打得怪声呼呼啦啦。那天早上我着实被吓着了,黑暗中我屏住呼吸,连气都不敢出,等到越来越暗,声响越杂,都要哭声呼救了,终于门外清楚地传来人走动的声音,门口划火柴的声音,微亮的烛光和年轻的女老师的身影划进庙里。老师一眼瞥见了一丝不苟坐姿端正的我,笑了:〃来这么早你不怕呀〃。不怕,我笑着应了声站起,接应她手中的蜡烛,直将眼眶里打转的泪花儿硬生生挤回去了。有了烛光,有了老师的陪伴,恐惧一下子没了。老师说她也怕黑,怕神秘的老庙,每一早都会被恐惧包围,多么希望能有个伴儿,没想那一早被我抢了先。我们就像一对母子那样,使老庙有了亮光和温暖,在黎明的前夜一边笑声说着话,一边等更多的同学到来。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那个早到的清晨,许许多多的争取第一个早到的以后,老庙里稚嫩的朗朗书声,院外磨盘边欢快的身影,老师教导如铁烙的从一二三四到山石土田日月水火等所有文字,记忆如新,好像就在昨天,总也不忘。
印象中对老村庄的记忆实在太多了;村头的皂荚树,小池塘,一围的槐树、杨树、梧桐林,村中居北的仓库饲养场,场前的小土坡,邻家桑椹,老屋的大梨树...到处都是孩子的乐园。四周平整的绿的玉米地,西瓜田,大片的豆荚地,绿油油的苜蓿园,数不过来的大人们的乐土。记忆中的老村庄太丰厚了,用笔实在无法细述和描绘出来。丰富的老村庄,在现代的人眼里,也许太过闭塞,太愚昧,太脏乱粗俗,太原始落伍,但它是干净的,淳朴、敦厚、勤劳、善良、自然的。也许不论何种事物,终究敌不过时间沧桑岁月的更替,最初的纯朴和自然都会被拆解的面目全非肢离破碎,但是留在记忆深处的故乡,却是任何东西都无法磨灭的。
已经改变了模样的老村庄,还要经历怎样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