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红楼,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被宝钗这机带双敲给敲乐了,不着痕迹却又妙趣横生。
话说宝玉说她似杨贵妃体丰怯热,宝钗心中不爽,但又不好发作。可巧黛玉问她看了两出什么戏,她只装傻答道:“看的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接话:“宝姐姐博古通今,什么都知道,怎么不知道这出戏的名字,这出戏叫负荆请罪。”宝钗趁机奚落:“你们博古通今,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负荆请罪。”一语双关,让人称妙。
同样将一语双关用得很妙,传为佳话的还有苏轼和纪晓岚。曾经发过一条朋友圈:个人觉得最有文化、最有境界、最喜欢的段子手就是苏轼和纪晓岚了。
苏轼的段子大多和他的好友佛印有关,最广为人知的无非那句“狗啃河上骨,水流东坡诗。”对仗工整,一语双关,这文人相轻轻得我都要伸手点赞了。
某日,苏轼做一首诗偈“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呈给佛印。禅师即批“放屁”二字,嘱书童携回。东坡见后大怒,立即过江责问禅师,禅师大笑:“学士,学士,您不是‘八风吹不动’了吗,怎又一‘屁’就打过了江?”
再说纪晓岚,当时他和和珅分别担任侍郎和尚书,某次两人同席,和珅见一狗在桌下啃骨头,便问他:“是狼(侍郎)是狗?”他立马回答:“垂尾是狼,上竖(尚书)是狗。”说实在的,两人虽是相轻,都在骂人,但都含而不露、谑而有度。
说到文人相轻,这可有意思了呢!你绝对料想不到,最早因为文人相轻而被记载在案的人是我们的孔圣人!东汉王充《论衡·讲瑞》里写:“少正卯在鲁,与孔子并。孔子之门,三盈三虚,唯颜渊不去,颜渊独知孔子圣也。夫门人去孔子归少正卯,不徒不能知孔子之圣,又不能知少正卯,门人皆惑。子贡曰 :“夫少正卯,鲁之闻人也。子为政,何以先之?”孔子曰 :“赐退,非尔所及 。”夫才能知佞若子贡,尚不能知圣。世儒见圣自谓能知之,妄也。”
当然了,东汉那毕竟在孔子之后太多年,记载的不一定是事实。那我们再来看看相隔不远的荀子的记载:“孔子为鲁摄相,朝七日而诛少正卯。”恩,这个就差不多具有一定的可信性了。
大概就是孔子讲学,三盈三虚。虚的时候弟子哪去了呢?对,就是被少正卯撬了个墙角。弟子中除了颜渊,其他的都听少正卯讲课去了。这可得把我们的孔夫子给气坏了呀,而且还不只一次啊,是三盈三虚啊!
孔夫子虽被我们称为圣人,但说到底也是个普通人啊。撬墙角也就算了,你讲得好也无可厚非。关键是你小子跟我意见相左还撬我学生?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孔夫子由司寇代行宰相职才七天,就找了个理由把少正卯给杀了。
子贡问其缘由,孔子答曰:“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得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有之。”
我晕,这还一套一套的呢,理解起来稍微有点困难,我就姑且以小人之心度一下君子之腹。一:你和我意见不同;二:你还不改;三:你还说给人家听,还把他们都说服了;四:你只记得一些别人的丑事你还到处散播;五,那些和我唱反调的人,你反倒还支持他们。有这五点中的一点我就可以灭你了,你还五点都齐全了,你说我不灭你灭谁?!
就连孔圣人都不可避免的做出了文人相轻之事,更遑论别人了。所以说,韩寒郭敬明的骂战一点都不稀奇。
曾几何时,两人的骂战在网络上一时成风。除了漩涡当中的两位男主角,各家的粉丝也是一刻也不闲呢,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我虽未参与,但想来也是蛮壮观的呢!不过这水平相较东坡、纪晓岚就略低了,当时流出的金句、妙语,现在也被遗忘得差不多了。鉴于本人比较无聊,就随意整理了几句,大家一起重温重温,仅为一乐。
1.我对郭是真没意见。但是我对他的粉丝很有意见。我最多就是脚掉粪坑里了,而他的不少粉丝就像脑袋扎粪坑里了一样。他们傻,幼稚,没有是非观,心智就不齐全,发育就不完善,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纯真和善良,却成天拿这个说事。人能一叶知春,怎能一文知纯真。一个人的善良美好只能从这个人的生活中得知,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开好车的的不一定是好人,怎么就不能引申一下呢。
2.郭粉:什么?三毛的书比四四早?你这是造谣,胡说!这个世界太黑暗了!
韩寒:我看了倒没觉得世界一黑,就觉得眼前一黑。
3.郭粉:天下文章一大抄,如果说郭敬明是抄袭,怎么销量那么好,如果原创没有他的销量好,又说明什么呢。
韩寒:说明你傻
讲了几个例子,可千万不要因为这样就以为文人相轻是中国文人之间独有的现象,国外文人也丝毫不示弱呢!包括海明威、马克·吐温、威廉·福克纳、艾略特等知名大师之间,也互相看不上眼呢。并且他们之间的相轻可不是像东坡佛印一样,好友之间开开玩笑,互相涮一下,他们可是认真得有点吓人呢。
比如海明威和艾略特之间,海明威评价艾的作品“如果说将艾略特磨成干粉,并将这些粉撒在约瑟夫·康拉德(海洋小说大师)的墓前,可以让康拉德短暂出现的话,我明天早上就会带着香肠研磨机前往伦敦。”
你还别说,海明威真的是很毒舌的呢。以至于现在说起他,除却《老人与海》,就只记得这一点了。福克纳评价他的文章“没勇气读,作者从来不知道去用一个读者需要查字典的词。”
他反唇相讥,“可怜的福克纳,他真的认为只有复杂的词汇才能表达复杂的情感么?有听过谁一边工作一边喝酒么?或许你想到的是福克纳,他的确有时这样——而且我敢说写到某一页的中间时,他开始喝第一杯酒。”
此轮对战以福克纳伤敌八百自损三千告终。海总威武,要收徒弟不?以您的水平,随便写个什么演讲辩论口才训练方法,分分钟秒杀网上那些铺天盖地的干货嘛。
不过可能是受生活环境、思维方式的影响,不太懂这些西方人的幽默,我还是觉得中国的文人相轻比较有趣。
可能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文人相轻是一个贬义词,我却不然。你想啊,文人本就是个个都才华横溢、自视甚高的,相轻轻的也多是对方的作品,虽说言辞有时难免刻薄,但也坦坦荡荡。也正因为这相轻,让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去思考这些作品,更全面、深刻的认识其人及其作品以及评论之人性情品格。再者,文人本身的特殊性使然,有些相轻轻得妙语连珠,令人莞尔,不是吗?
无论是文人之间相互竞争学习,还是我们普通老百姓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相轻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我本俗人一个,自然也有八卦之心。但总八卦一些家长里短、明星绯闻难免惹人生厌,自己也了无生趣。梁思成、林徽因、金岳霖、徐志摩间的那点破事,讲的人也够多了,不另辟蹊径,这漫漫夏日,如何打发?
你以为这就完了?错!要是只八卦一下,这不显得我太浅薄了嘛?So,我们接着来分析分析。按照套路,先来引经据典。
“文人相轻”最早出现在三国·魏·曹丕的《典论·论文》中(对,就是那个逼弟弟写七步诗的坏哥哥。不过人家不仅是坏哥哥,人家还是才子文人呢。)“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说个题外话,不对,也不算题外话,这自古而然说的是孔夫子吗?)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里话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见之患也。”
通俗来讲就是:文人互相轻视,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傅毅和班固两人文才相当,不分高下,然而班固轻视傅毅,他在写给弟弟班超的信中说:"傅武仲因为能写文章当了兰台令史的官职,但是却下笔千言,不知所止。大凡人总是容易看到自己的优点,然而文章不是只有一种体裁,很少有人各种体裁都擅长的,因此各人总是以自己所擅长的轻视别人所不擅长的。乡里俗话说:"家中有一把破扫帚,也会看它价值千金。"这是看不清自己的毛病啊。
按照曹丕的意思,之所以会有文人相轻这种现象,是因为文人自视过高而看不到自己的缺点和别人的优点。貌似有理,不过不够深刻。
而在刘勰的《文心雕龙•知音》篇里,他就对文人相轻的主客观原因以及文学评论的原理、方法做了比较全面而深刻的分析。
他首先提出“知实难逢”,认为秦始皇和汉武帝见识高超但对待文学评论却是崇古非今,而班固和曹丕,才华卓越但却抬高自己、压低别人,楼护其人却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中的一员,人云亦云。
第二部分,“音实难知”,用不同国家的人对麟凤与麏雉、珠玉与砾石的认知来做例子,说明文学作品的复杂性以及欣赏评论者的多样性导致了文人相轻现象的产生,是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也。
性情慷慨的人遇见激昂的声调就打起拍子来,喜欢含蓄的人读到细密的作品就会跟着走,有点小聪明的人看见靡丽的文章就动心,爱好新奇的人对于不平常的事物就觉得爱听。凡是合于自己脾胃的作品就称赏,不合的就不理会。各人拿自己片面的理解来欣赏多种多样的文章,又怎会识得当中意趣呢?
而后他提出了“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的全面评论方法。不存私心,不带爱憎,无偏见的评论才是公正客观的评论。具体为“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这六观,即观察文章体裁的安排、辞句的运用、继承与革新、表达的奇正、典故的运用、音节的处理六个方面。
最后一部分,“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文学创作是作者的内心活动表现在作品中,而评论者却是先看作品的文辞表意,再深入到作者的内心,从末流追溯到根源,即使隐微的也可以变得显豁。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字如其人、文如其人之说。
不担心作品太过深奥,只恐自己见解太浅薄罢了。然而俗监之迷者,深废浅售。但是世俗上太多认识不清楚的人,深刻的作品常被抛弃,浅薄的作品反而有市场。
前人见解已深刻至此,我自认才不如他们,亦无观点独到之处。夫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