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国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大约是1977年秋季,我十一岁,刚升到初中。那时候作业少,放学回家后就是去地里割草,拾柴火。割的草多了,除满足自己家的小猪、小兔吃以外,多余的就卖给生产队顶工分。
我们那条街叫程庄(也叫南庄),共3个生产小队,10队、11队和12队。我家是12队。当时三个队的条件都不相上下,一个壮劳力挣10分工,一个工值一角钱。队里的牲口也差不多,有三四头牛、一两匹马和小毛驴,后来十一队最早有了骡子。我们十二队有一头灰色小毛驴,十队有两头,一头灰色的,一头黑色的,黑色的稍肥点。
每个队都有一名饲养员,十一队的饲养员我忘记是谁了。我们十二队的饲养员叫程偏的,大家都叫他老偏(小名);十队的饲养员叫程令的,因为在他家排行老大,都叫他大令的。大令的个子高,但一条腿有点瘸。可能是这个原因,生产队长照顾他不让他下地干活,当饲养员,在家在地的。
那时,我们放学后常在一起玩的有七八个人,年龄数我小,岁数大的也就是十四五岁。遂现、社帮、新现、运昌、黑五、子方………等等。遂现是十队,年龄最大,个子最高,有点憨。社帮是十一队,比我大两岁,有点迂。由于二人条件不济,所以他俩小学毕业就不上学了。我和新现、运昌、黑五、子方等都是十二队的。运昌性格慢,黑五老实。子方瘦长,嘴小,走起路来脚尖一踮一踮的,外号叫“张嘴瘦、踮脚猴”。几个人中,数新现心眼全,点子多,在家排行老三,他眼睛小,经常眯缝着,我们习惯说他“三老眯的,不出好点子”。
不知从啥时候开始,我们对那些大人们骑马、骑牛、骑驴感兴趣了,每当看到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或者老慢牛从我们身旁经过。我们会嚷嚷着说:让俺骑骑呗!让俺骑骑呗!可总是听到他们半训斥半喃怪地大声说:小孩子,一边去……一边去!我们既羡慕又失望。心中愈发萌生了要骑一骑的欲望。
经过我们几个人多次商量,也许是我们十二队人多,也许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缘故,我们决定从十队那头黑色小毛驴下手。我们常听到大人们说,马骑前、驴骑后。意思是马喜欢前边两条腿(蹄子)抬起,如果骑在后边,势必会从马屁股上摔下来。而驴骑后,道理就是驴喜欢尥蹶子,骑在后边,正好能压住驴屁股,它就蹦不起来了。
选中了目标,我们就开始做十队饲养员大令的的工作。当然我们不能说想骑驴,我们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几个找到大令的,说:大爷,我们几个天天放学后去地里割草,您看您腿又不好,不能去放驴,让我们帮您去地里放驴吧!
这招还特灵,大令的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他说,你们不能只顾割草不管驴,把驴弄丢了。我们抢着说,您放心吧大爷,只要我们丢不了就不会把您的驴丢了。于是大令的就给驴带上笼头,系上缰绳,把小毛驴交给我们几个了。
我们几个心中好生兴奋,那种感觉应该像是现在自己买了一辆“宝马”座驾吧!真的是心里美滋滋的。
牵着驴离开头圈,向村南走一段,然后再向东走,过了洺河,到河东边的“大方地儿”,我们几个就轮流着骑开驴了。因为大家普遍年龄小,个头也小。每次往驴背上骑,都得有一个或两个人帮忙扶到驴身上。即使这样,也得有一个人拉着手或拽着衣服才敢让驴开步,前面还得有两个人牵着驴,害怕驴受惊突然跑起来。
日复一日,我们几个把割草当成了副业,把骑驴当成了主业。并且变着花样骑,一个人在上面不过瘾,就上去两个。有时不知道是驴累了还是闹情绪了,驴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我们就用树枝摔打。有时就紧赶驴让驴一溜小跑,结果驴连拉屎带撒尿还放屁,我们看着还特兴奋。
这样每天打着放驴的旗号去骑驴,终于,“纸里包不住火”了,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咋的,有一天,大令的知道了这件事。我们是从他的眼神,还有他欲说又止的动作中感觉出来。但大令的是好人,老实、厚道。他没训我们任何一个人,压根就没有挑明此事,我们几个从内心十分感激。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几个装作若无其事,和原来一样去喂头圈牵驴、放驴。大令的二话没说就让我们牵走了,我们边走边想:不该去那个“大方地儿”放驴(其实是骑驴)了,因为那一大片地儿就是十队的队耕地,还有每家每户的自留地!肯定是十队的人发现我们几个骑驴,告到大令的那里了。得换个地方了,应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样就不会让人发觉或很难让人发觉了。
骑驴的地儿是换了,但骑驴的程序没变,还是几个人轮流着骑。一般来说,别看数我年龄最小,但我是几个人中的“老孩子头”,说句土话,算是几个小伙计中的“光贵人儿”,所以骑驴也基本上是让我先骑。而遂现、社帮年龄大、个子大,牵驴比较多,这次也不例外。他们把我扶到驴背上,有牵着拽着驴的,有扶着我的,走了一百多米路,该换班了。我不情愿地从驴背上秃噜下来。这时,性格慢但眼尖的运昌大声喊道:老国、老国…(从小他们就喊我老国),你看你裤子……几个人十几只眼睛瞬间就瞄准了我的两条腿,呀!两条裤腿上都是明晃晃油光光。
什么情况???
原来大令的为了阻止我们几个人骑驴,他在毛驴的脊背上抹了一些柴油。这个大令的……我们几个唏嘘不已!
裤子怎么办?我们几个怎么办?裤子肯定是瞒不过父母的,挨训甚至是挨打是板上钉钉的了。关键是下一步该咋办?继续骑驴还是就此放弃?
经过大伙反复商量,最后决定:继续!继续骑驴……但是,得有破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想了一个妙招。用塑料布蒙在驴的背上不就万事大吉了,我们为我们的聪明点子沾沾自喜。
就这么定了,说了算定了干!
转眼到了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我偷偷从家里拿了块五尺见方的塑料布,藏在箩头底下。几个人重复着昨天的故事,踏上了去骑驴的行程。我们牵着毛驴,走到村正南离家二里多地的地方,看看四下没人,就停了下来。
因为时令已到了种麦季节,大片大片的地块都翻耕了,再加上要求深耕细作,所以每块地都平整的很,喧(xuan)的很。附近这块地是我们这几个队、甚至是我们村少有的黄土地(我村大多是黑土地、胶泥地)。遂现牵着驴,等着我先骑。这时,心眼多的新现说:老国,咱甭老是让别人扶着上驴了,锻炼自己上吧。我说行,可是试了几次,用双手扒着驴背,驴背上的塑料布一滑一滑的,就是上不去。怎么办?还是新现有点子,他说:老国,咱让驴站到路边沟里,驴就矬了,这样就好上去了。我一听是这个理。于是让遂现、社帮把驴牵到路边沟里。我再次试着往驴背上上,可能是驴的背有点宽,再加上我胆子确实小,试了两三次还是不行。这时,新现说:你使大点劲,使出吃奶的劲就上去了。
我决定拼一下了,我后退了两小步,然后往前急迈步,用双手摁住驴背,一用力,蹭的一下,窜到犁好的喧土地里了,头朝下摔了个嘴啃地,黄土(黄泥)塞满了我一嘴……
他们几个立马把我扶起来,帮我抠嘴里的土(泥)。我好似瞬间失忆一般,说不出话。只是隐隐约约听见新现他们几个轮番叫着我:老国……老国……老国……
停了会儿,我眼睛怔歪歪地盯着他们,艰难地从嘴里应出一个字:唉~~
…… ……
大个子遂现牵着驴,社帮背着我那个箩头,新现和黑五各在一旁拉着我的胳膊,运昌和子方在后面跟着。……我们几个像打了一场败仗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慢慢走着……走着……
从此以后,我没记得再骑过任何“头口”了!
2017年12月6日晚上
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