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这是《资治通鉴》的开篇年份,司马光为什么要从这一年写起呢?
一般来讲,一部史书的开始年份要么是上述至可考的历史开端,比如司马迁的《史记》,是从《五帝本纪》开始;要么是从某一个朝代的元年写起,比如各朝的断代史都是如此;要么是承接之前的史书,比如《续资治通鉴》就是上承《资治通鉴》。
但是司马光选择的这个年份,公元前403年,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情况。首先它不是可考历史的开端,其次它也不是周王朝的元年,最后它也没有上接任何一部史书,这一年距与它最近的两部史书《春秋》和《左传》的结束年份分别差了76年和65年。
退一步讲,就算司马光想从周威烈王写起,那也应该从他即位的元年写起,为什么要选一个中间的年份呢?看来,这一年一定是发生了让司马光格外重视的事情。
据《资治通鉴》记载,这年只发生了一件事,周天子“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也就是我们所谓的三家分晋,即晋国分裂成了韩、赵、魏三个国家。
不过在春秋战国那个伐交频频,尔虞我诈的时代,诸侯国之间的相互侵伐,分分合合本就十分正常。而且,在这前后也都有灭国战争,为什么司马光唯独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呢?
我们可以从紧随其后的一大段“臣光曰”中找到答案。这段文字,司马光开宗明义,论述了礼教、名器在维护国家统治秩序中的重要意义。
“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司马光通过层层递进的方式,突出了“名”在统治中的重要性。什么是“名”呢?司马光的定义是“公、侯、卿、大夫是也”,我们也可以理解为是“名分”或“地位”,即人与人之间的“尊卑有序”和“贵贱之分”。
司马光认为,一国之君之所以能够以一人之力统治四海臣民,国家治理井然有序,就是因为各个阶层的人都能接受贵贱之分,不做非分之想,做到尊卑有序,恪守本分。这样逐层向下进行统治,就容易多了,国家也不会乱。为了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有“礼”的约束,让人们在既定的框架中安分守己的生活,而国君最核心的任务就是维护住“礼”,维护住“礼”,才能正“名”,才能长治久安。
三家分晋的问题就在于周威烈王自乱礼教、自毁名器。韩、赵、魏三家大夫侵吞自己君主的土地,属于乱臣贼子,本应天下群起而攻之,但是周天子却命他们为诸侯,这相当于为他们正了“名”。这种纵容的行为,使周朝的“礼”当然无存,天下没有“礼”的约束,失去了统治的秩序,进入了弱肉强食的时代,加速了周王朝的灭亡。
可见,司马光以三家分晋的这一年开始,为的是开宗明义,告诫君主“礼教、名器”的重要。《资治通鉴》并不是简单的历史记录,而是通过总结历史经验和教训,为君主提供治理国家的参考,为维护国家的统治秩序服务。
不过,国家稳定的根源真的像司马光所说是“礼”吗?或者说,如果周威烈王不封韩、赵、魏为诸侯,周朝就真的可以长治久安了吗?当然不会,当时的周朝其实早就名存实亡了,周天子册不册封,韩、赵、魏都是实际意义上的诸侯。周威烈王的册封,只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罢了。
那么,“礼”和国家秩序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很明显,“礼”只是国家秩序的结果,而不是原因,一个国家如果想维护统治秩序只有依靠绝对实力。国家有维护稳定的实力,才有秩序,有秩序才会有礼教。所以,司马光这里对“礼”的论述其实是本末倒置了。
但是,难道司马光,以及上述至孔子的历代儒家先贤会不知道“礼”只是结果不是原因吗?我想他们很可能是知道的,他们也知道实力和变化才是世间永恒的规律。
但是没办法啊,儒家有儒家的追求和理想,他们就是要追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亘古不变的礼教名分,他们就是要维护正统。所以,为了这份理想,他们就要找寻一个可以支撑的理论。即使他们自己也怀疑过,也知道不可能完美,但也要极力维护,因为这是他们的信仰。
孔子曾师承老子,以孔子的悟性,不可能不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道理。但可能正是他心中的那个理想,让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司马光所处的时代,距离五代十国那个礼崩乐坏,动乱不安的时期还不足百年,那些君不君、臣不臣的故事和思想还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世人。做为一心维护正统秩序,反对草率变革的司马光而言,以公元前403年做为开篇,着重申明“礼”在维护国家秩序方面的重要性,可能也是对自己儒家信仰的一种坚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