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黄泉有鬼,名曰孟婆|四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奈何桥畔的曼珠沙华又开好了…… 

我从驱忘台走过去,站在桥上,远远望去,目之所及,鲜红一片。  

河畔的风吹过我的银发,丝丝缕缕的银丝缠绕起细碎的回忆。  

想起那些曾经开在天河旁的曼陀罗华。我也曾望着那些一片一片的雪白的曼陀罗华开好了。

天界的曼陀罗华不似这黄泉的曼珠沙华,曼陀罗华花开时,细长幽绿的叶子紧紧的缠绕着花杆,大朵大朵雪白的曼陀罗华从清脆的绿里绽放出来,清冷的,高贵的,立在天河旁。  

曼陀罗华,传说它是佛路过时,遗留在此处的。天庭的仙子爱她的高贵,清冷。  

曼陀罗华开好的时候,所有的仙子都欢喜的去看。  

那时,我时常着一身月白色长裙,欢喜的窜入花丛里嬉戏,躲藏。蜂蝶停在曼陀罗华翩翩起舞,曼陀罗华的绿叶也会轻轻扭着身子跟我打招呼,雪白的花朵也在风里轻轻摇晃,我时常静静的坐在花丛里,看着她们,或发呆,或悄悄诉说我与月哥哥的小秘密。  

有一回,我替月哥哥红园的情花树牵了红线,然后悄悄的溜进了花丛里躲藏起来。蜂蝶像往常一样,嗡嗡的来朝我打招呼,我伸出一根指头放着嘴边,悄声对它们说:“嘘!月哥哥在找我。可不能让他发现了……”  

月老园子里的情花树下不知被谁捆出了好多红丝线,乱了些人间的姻缘。月老没有声张,他想都不用就知道是阿香那个调皮的仙子弄的。他一边叹着气,一边理清了红线。  

而这次我躲在曼陀罗华的花丛里整整一天,月哥哥也没有寻我。我鼓着脸颊,气呼呼的想:月哥哥怎么还不来?蜂蝶得意的扇着翅膀,捂着嘴偷笑。  

我挥舞着手将她们吓走,独自躺在了曼陀花海中看着织女仙子将织好的晚霞,泼在了云郊旁。我撑着头想,此时人间的天空一定美极了……  

纯白的曼陀罗华,也轻轻晃着身子,抖落着一身芳华。细长的叶子扭动着,缠着曼陀罗华的花杆上,我轻轻触了触他,他立刻闪开了。曼陀罗华的叶子是极有趣的,他和花是分开修炼的,只是花的灵气更好些,修得比叶子要美许多,也更得仙子们喜欢些。我笑着拍拍手,从花丛里站起来跟她们告别:“好吧,我去找月哥哥了。下次再来看你们了。”  

微风吹过,所有的曼陀罗华都点着头,摇晃着身子,我踮了踮了脚,笑着飞走了。  

我鼓着嘴到红园的时候,月哥哥正坐在幻境前看着人间,手里还端了一杯清茶。我冲上去,抢了他手中的茶杯,“月哥哥,你怎么不来找我啊?”  

他宠溺的看着我笑,轻轻皱了一下鼻子,“你又跑去看曼陀罗华了?”  

我跳起来扯他的广袖,笑着说:“你怎么知道的?不是没去找我吗?”  

“曼陀罗华的香味都跑你身上了。”他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又自顾自的端起了茶杯,去看幻境里的情事去了。  

我翻了翻白眼,自己轻轻嗅着,可除了月哥哥园子的情花味道,其他什么也没有闻到。我偷偷瞥了一眼,早上作乱的情花树。树上的红丝已经被他理回了原样,丝毫不差。  

我有些闷闷不乐的说:“月哥哥,你怎么又把那些红线给换了?”  

“你还说,你尽胡闹了。缘乃天定,岂可乱牵红线。”  

“可她们都是真心相爱啊,为什么你不赐她们终成眷属?”  

“天书上她们没有姻缘,相爱又如何,无果罢了。”  

满树娇红的花朵坠在树上,一瞬间竟晃眼觉得它们都只是在哀伤的绽放着。我站在情花树下,看着满树娇红,我的心口像是生生堵着了。  

这不像平时与月哥哥玩闹赌气那般,也不像跟别的仙子比仙力比输了那种不痛快。它像是一口烫茶,忽然间滚落胸口一样,滚烫着,裹着温度也裹着微微的刺痛滑过我的心间,吐不出,咽不下。  

我不再说话,仰着头忧伤的看着情花树。想着月哥哥说的缘乃天定,装作不经意的看了几眼月哥哥。我不知道,我和他的缘,是深,还是浅。  

图片来源百度,阿香

奈河桥边大风刮起,吹动着一片殷红的花海,黄沙刮进了我的眼里,有泪花涌动着,我伸了袖子轻轻拭去。  

阎王却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边,冷笑着问我:“怎么?回忆过往?”  

我抬了头,一瞬间从回忆里清醒回来,心里闪过一丝慌张。我望着河畔的曼珠沙华,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她开在天河旁的样子。”  

阎王笑了笑,没有再理会我,他也望着一片火红的曼珠沙华问我:“难道开在我这地狱,委屈她了?”  

我眯了眼睛,朝着花海走去,轻轻的用指尖挨着一朵曼珠沙华,回他:“天界如何?地狱又如何?她只等他。”  

等他路过这里,等他看她一眼,等他呢喃着说:想不到黄泉地狱里还有这样美的花……然后他就穿过这片彼岸花海,轮回,重生。  尽管他从不记得以前天上的曼陀罗华,也不记得现在地狱的曼珠沙华。  

我最后一次见到曼陀罗华的时候,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其实我原本也是不认得她的,我在天上的时候,只知她是极有灵性和佛性的,不知她早已修得人形,得了仙力了。她虽是化了人形出现,可她一身异香难掩,我只是轻嗅了几下,就认出了这味道。  

可她想必很难想象,黄泉地狱煮汤的孟婆会是当年在她花丛里嬉戏玩闹的阿香仙子。她急急的朝我的驱忘台奔来,“姑娘,星宿君被罚去了人间轮回。现下可还在地狱?”  

我抬着头望她,别人都唤我婆婆。唯独她来是唤我姑娘。我笑笑,刚想回她,就看一众的判官鬼差瞬间赶到,上前围住了曼陀罗华,阎王也阴沉着脸在一众鬼差后面。  

判官一边怒瞪着曼陀罗华,一边朝着她扔出了符纸,“曼陀罗华仙子好大的胆子!偷了天宫神物和地狱令牌,竟敢逃进这黄泉地狱来了!”  

曼陀罗华朝着奈何桥边方向避去,一边喊着:“我无心与你们无敌,我只是找人!”  判官不屑的哼了一声,率鬼差继续朝着曼陀罗华攻去,“哼,一个罪仙也敢来地狱找人!”  

阎王瞬间来到我的驱忘台,与我并肩而站,说:“地狱确实好久没有戏看了。”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好,看着曼陀罗华闪躲着与判官斗法,又被一群鬼差圈住了打,奈她法力再好也是敌不过的。何况,阎王还在这里。  

阎王看出了我眼里的担心,他带了一抹讥讽,嘲笑的问:“故人?”  

我点点头,反问他:“她偷了天宫神物?”  阎王也点点头,“她胆子不小,偷了筑仙水。还顺带偷了地狱符节,摸了进来。现在拿她的天兵天将就在门口了,我让他们在入口等着呢。”  

我叹了口气,想起曼陀罗华刚才问我星宿君,心里已有七八分明了了。筑仙水本是帮助有仙根之人修炼成仙的。还有一种就是,被煅了仙骨的人,也可用筑仙水恢复仙骨。她是为了星宿君……  

黄沙漫天飞扬,曼陀罗华渐渐被判官和一众鬼差逼得难以支撑,鬼差趁机刺伤了曼陀罗华,鲜红的血液流进了黄沙里,浸出一片血红色……  

我心里隐隐担忧着,抬眼望向阎王,“她曾是我的故人。”  

阎王也抬了眼看我,轻扯了嘴角,“那又如何?”  

我知他是不会下令帮我的。我闪身近了曼陀罗华身边,一边施法帮她,一边等着。  

判官看了看阎王阴沉着的脸,赶紧皱着眉喊:“停!莫误伤了孟婆!”  

鬼差和判官都停了手上的动作,阎王依旧阴沉着脸不说话,也不离开。我隔着黄沙看他,他眯着眼睛看我。  

“孟婆,每次你都……”  

判官没好气的说着。话还没有说完,阎王冷冷的声音就响起了,“给她半柱香的时间。”  

判官无奈的看了一眼我,又狠狠瞪了一眼曼陀罗华,悻悻地带着鬼差离开。  

我拉着曼陀罗华坐在奈何桥畔,风吹着煞白的脸,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忘川河水汹涌的拍打着奈何桥,无数的黄沙疯狂卷进了河水中,曼陀罗华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黄沙。  

她望着滚滚而去的忘川河水说:“姑娘不必为我如此的。姑娘还未告诉我,星宿君还在地狱吗?”  

我望着她回:“已经投胎了。”  

曼陀罗华的眼泪瞬间滚滚而出,无声,无息。她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望着远处的轮回井,呢喃着:“我还是晚了一步……”  

然后久久的沉默着不再说话,她与他曾经那些相遇相识的一幕幕涌现。  

曼陀罗华本是佛遗落在天河边的花种,佛曾日日带着她诵经。她得了灵性,又长在天河边日日修炼,长出了清冷,高贵的花朵。  仙子们都夸她,尽情的对着她吟诗作画,悄悄的摘下她,插在高高的花瓶之上,“这真是世间最美的花。”  

等曼陀罗华开败了,枯萎了,褪了最初的颜色了。则随意扯下她,弃之于高高的云端。  

花瓶里又换上了新的、开得最美的花。反正,天界,从来不缺花儿。  

曼陀罗华只是高高的抬着头,看着她们插花,弃花,从不说话……  

只有星宿君,向她走来的时候,浅浅的笑着,伸手轻轻的触着花絮,指尖缓缓透着灵力,唤她:“曼陀罗华,你开好了啊。”  

曼陀罗华现了身,蜷缩着从地上伸展着自己的躯体。她捡了一片地上的掉落的花瓣幻成白纱裙覆在身上,她站起来的时候,一头漆黑的浓墨似的乌发瀑布般落在身后,她赤着脚走过去。  

星宿君微微有些惊讶:“你竟然可以幻化人形了?”  

曼陀罗华回他:“我早有神识,是佛渡我灵性。只不过尚在沉睡。你的灵力唤醒了我!”  

“想不到我的灵力居然可以唤你。”  

“不,我只因爱而生。”  

“爱?”  

星宿君笑笑,伸手唤了仙鹤,朝着曼陀罗华招手,“仙界没有爱,人间倒是有,你要去看看吗?”  

曼陀罗华点点头,掠过脚下的花海,坐上了仙鹤,她没有看到,曼陀罗华细长的叶子,伸长了脖子,望着她们远去的一抹身影。仙鹤飞远时,他又耷拉着头,埋进了稀薄的云域里。  

仙鹤扑扇着翅膀穿下云鸾,飞过青山。

织女将晚霞扑在云郊上,湖水又将晚霞映在湖面上。俯览望去,一对有情人,一叶扁舟,荡在湖上。一壶暖酒,两杯薄酒下肚,两人相拥着坐在舟中央,面色桃红一片,像是醉了,醉了天地江海,醉了掠过白云的仙鹤,醉了身旁绕情的微风,也醉了薄情的酒儿……  星宿君问她:“美吗?”  

曼陀罗华笑着点点头,又指着湖中的那叶扁舟上相拥着私语的两人, “那不是我的爱,我不因此爱而生。”  

仙鹤长鸣了一声,呼啸而过的风里有星宿君浅浅的笑,山腰上有一座茅屋,一对花甲夫妇坐在院子侍弄着鸡鸭。鸡叫,鸭鸣,老妇人端着木盆嗔怨道:“老头子,你怎么又不喂它们了?若是明日没蛋可下,你吃什么?”

老头子拿着斧头劈着树桩粗声粗气的回:“我若是不劈材,你明日烧什么?”  

老人又拉扯相互拌嘴,鸡鸭欢快的围拢在他们脚边。山风轻轻拂过她们苍老的脸颊,她们没有看见头顶上注视着她们的仙鹤和曼陀罗华,星宿君。  

星宿君转头问曼陀罗华:“这是你要找的爱吗?”  

曼陀罗华摇摇头,“既是,也不是。”  

仙鹤飞过层层叠叠的青山,飞过江海,来到荒无人烟的荒漠。荒漠迎着烈日的光芒,展开着一幅海市蜃楼。真亦假,假亦真。一对中年的夫妇拉着瘦弱的骆驼,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黄沙地里,留下了长长的脚印。  

女人虚弱的拖着沉重的步伐蹒跚着向前,男人干涸的唇上裂开了口子,他添了添舌头问:“还能走吗?坚持一下,前面马上就有水了!”  

女人用尽所有的力气点点头,想要迈出脚步证明给男人看,脸上还扯出一丝笑,“我还行。”  女人刚刚迈开一只脚,就轰然倒在黄沙里,惊起一阵呛人的烟尘。男人蹲下摇晃着她,喊她,她却只是紧闭着双眼不说话。  

男人将腰间的两个水囊取下,拧开塞子往女人唇边放着,可是水囊里再也没有一滴水流出来。男人绝望的甩开了水囊,摸出腰间的匕首,朝自己的手掌划下,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女人的唇边,缓缓的流进了她的嘴巴。  曼陀罗华瞬间落了泪,泪珠轻轻的飘落而下,悄然的飞溅在了黄沙里。她捻了诀就想要施法,星宿君却已经引了水,流向男人的面前。  

仙鹤迅速的飞走了,身后的荒漠慢慢退出了曼陀罗华的视线,星宿君转头看她,她的眼眶微微的泛着红。  

她看着星宿君,“谢谢。”  

星宿君浅浅的笑着,“这是你要找的?”  

曼陀罗华没有说话,只是回头望了一眼荒漠,伸手穿过星宿君的腰间回他:“是,也不是。”  

星宿君把仙鹤停在山尖,月牙已经从天边升起了。穿山而过的山风轻轻的遣送了烟火味,星宿君看着曼陀罗华,不再说话。他指着漫天繁星,指着山脚下的小城,指着城边的江河,指着层层叠叠的青山,“人间美吧。”  

曼陀罗华点点头,“有你,哪里都美。”  

仙鹤绕着山尖长长的嘶鸣着盘旋,拍打着羽翼,有零星的羽绒落下,飘去了远远的另一边山尖。  

曼陀罗华问他:“为何,人间才有爱?”  

星宿君回她:“因为寿元短暂,需得及时去爱,才不枉付轮回一场。”  

曼陀罗华点点头,微微的笑了。  

浮云悄悄的躲进了山腰,曼陀罗华轻轻的说:“那我便爱你吧。”  

“你刚成仙。还不知道,仙是没有爱的。仙,需得六根清净。”  

曼陀罗华的笑容凝住了,皱了眉,望着星宿君的背影没有说话。  

天宫封了曼陀罗华花仙,给了她仙位。  

曼陀罗华很少说话。她总是沉默的坐在天河边,看着花海,看着天际的彩云,看着云域下烟火升腾的人间。大片大片的曼陀罗华的叶子从她的脚底窜出,拢在她的脚边,绕在她的手上。她淡淡的笑着,“你们好好修炼。不过,仙也就如此罢了。”  

叶子全都竖起来对着她点点头,又窜回花上去修炼着。他并不想当仙,他只是想和她一样,一样并肩而坐着。  

星宿君时常来找曼陀罗华。他喜欢带着她,骑着白鹤穿云而过,流连着人间的山,水,那里风景如画……  

曼陀罗华把头埋在星宿君的背上,长长的发绞在星宿君的发上,缠绕着,飞扬着。她安然地靠着他,轻轻的呢喃着:“这样也不错啊……”  

风吹散了她呢喃的话语,吹散了稀薄的白云,吹来了远方细微的芬芳的野花。谁也不知它是开在哪里,也不知去哪里找得到它……  

曼陀罗华问他:“怎么样才能让仙在一起?”  

星宿君笑笑,“除非三生石倒,红园情花败。”那又怎么可能……  

不久后,天宫里突然传出,月老的红园里所有的情花全部被连根拔起!  

天帝暴怒,指了神官全力追查,一定要追出凶手严惩不贷!  

星宿君听到消息,慌张的跑到天河旁,找到了坐在云边的曼陀罗华,“红园的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  

曼陀罗华点点头,微微皱着眉,“是我。可三生石我实在弄不倒。”  

星宿君心口一沉,急忙说道:“可是因为我曾说过的话?”他只是随口逗弄她,她居然会真的去做了。  

曼陀罗华没有回答,她细眉轻皱着问:“怎么了?”  

星宿君没有回她,他急忙拉着曼陀罗华闪进了花丛中,神情凝重的说:“你谁都不要说,这段时间就像以前一样,好好待在这里。”  

曼陀罗华皱着的眉拧了拧,“到底怎么了?”  

星宿君故作轻松的笑,“就是那红园的月老到处找人赔他的花呢。你别担心,我会帮他重新寻情种,还他就是了。”  

停在花上的蜂蝶惊扰的闪躲着飞走了,风吹落了零散的花瓣,掀起天河的水,细密的撒在湿地上,一脚踏下去,显出了一个泥坑来。  

曼陀罗华赤着脚踩在湿地上,半信半疑的点着头。白裙上沾染了细碎的仙泥,流云的霞色染在了裙角。星宿君看着她,轻轻捻了口诀,替她化了一双鞋蹲下身子替她穿着,“以后别不穿鞋了,你已经是人形了。别人看了不好。”  

曼陀罗华的脸上闪过一丝娇羞,睫毛忽闪忽闪的,眼睛里蕴着一层雾气,清灵间透着笑意。  

她知道星宿君替她顶罪的时候,星宿君已经被天帝震怒之下,被煅了仙骨,罚去人间世世轮回,永受轮回之苦。  

“他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  

她奔跑至天帝面前,嘶声质问:“凭什么?不是他做的!”  

天帝只当她胡闹,遣了人把她逐出了大殿。  

没有谁信她,也没谁听她说话。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的讨论着星宿君的笑话,每个人都不看她,在别人眼里,她只是天界里众多的花仙子中的一个罢了。  

曼陀罗华开败了以后,鲜少有仙再来这天河旁看花了。连蜂蝶也不来了,只有曼陀罗华的叶子缠绕在她身边,日日陪着她坐在云畔沉默着不说话。 

图片来源百度,曼陀罗华

 

红园里的月老来过一次,他撑了一把油纸伞,走到曼陀罗华的身边,“我知道不是他。”  

曼陀罗华转了头,眼神恨恨的看着他,“是你,不放过他?”  

月老只是笑笑,不答她的话,“我和他是旧友,他托我告诉你:日后好好做仙,别在胡思乱想了。”  

月老传了话就走,他不再看曼陀罗华,撑着伞,走出去很远的时候,曼陀罗华冷笑着回他:“像你一样?当年阿香失踪以后,你不也好好做了这几千年的仙了吗?”  

月老的脚步僵住了。没有回头,只是指尖的红线隐隐作痛。远处的天幕暗了下来,抹去了每一缕晚霞最后的颜色,所有的,都被黑暗掩盖住,盖住一切的模样。  

曼陀罗华就是在这样的黑暗里,悄悄偷走了神物筑仙水,和地狱符节。她要去寻他,去黄泉地狱,找到他告诉他:人也好,仙也罢,她只要和他一起,一起乘仙鹤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  

直至逃进了地狱,可地狱已经没有星宿君。一切,都像是注定。原来,是不得不信命的……  

我望着她,无话可说。  

这黄泉地狱里,什么都没有。唯独有许许多多和她一样的鬼,深情的,痴情的。最后,她们又都能喝一碗汤,忘却前尘往事,走过奈何桥,跳下轮回井。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曼陀罗华不能,她去不了轮回,也得不到救赎。我沉默着不说话,她也沉默着不说话。  

只有忘川河水沉着声音静默的向前流去……  

“我怎样还能再见他。”曼陀罗华像是自问,又像是问我。  

我望着一地黄沙,摇摇头,没有回答。  

她又问:“你最后见他,他可曾留下过话?”  

其实星宿君喝汤时,我确实问过他:“为何受这样重的惩罚?”  

他回我:“因为另一个人就可以不用受这样的惩罚。她还可以像曾经一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仙。”  

我看着此时狼狈的曼陀罗华,“他没有留话,他喝汤的时候,不喜不悲,不伤不哀。”  

“回去吧,仙的寿命总是长的,若是有缘,你还会见他。”  

曼陀罗华呵呵的笑着,笑出了眼泪指着天说:“回去?不!绝不!”  

眼泪滴滴飞溅在黄沙之上,透出点点滴滴斑驳的痕迹。  

“仙除了是仙,又有何好?”  

“若是那样死物一般的活着。没有情爱,没有自由。漫长的岁月,只有永无边际的孤寂陪伴着你活。又为何活着?”  

曼陀罗华的血干涸在黄沙上,黏腻成一团一团的。我皱着眉看她平淡的说着,我知,我已劝不了她。就像曾经,我也无法劝自己一样。  

判官再回来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判官看着我说:“孟婆,时辰已到。她犯了大罪,终究是要交给天界去的。”  

曼陀罗华突然笑了,对着判官和一众鬼差,笑得凄凉。她平静从袖口掏出筑仙水,倒在脚下血红的一团团黄沙上,“听说,这八百里黄泉地狱,无花无果,无草无木。”  

判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吼着丢了符令过去,“快停下!”  

曼陀罗华还是笑,她早就用自己的血和仙力筑下了结界。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凄美,鲜血染红的唇,白衣上隐隐透着金光,高傲的冷冽的眼神里也透着狠意。双手合十,口念了焚身诀:“我自愿化作一株曼珠沙华,做这无边地狱的接引者。”  

我立刻施了法想要阻止她,曼陀罗华的原形却已经一点点消散,化成了无数的种子,落在了她脚下被筑仙水和鲜红浸透的黄沙中。扎根,发芽……  

她最后对我说:“姑娘,何必难过?我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活法。在这里,我会看着他每一次的转世轮回。等他从我的身旁走过,我会将所有的芳华吐出,陪着他一世一世轮回。”  

我点点头,冰凉的泪珠滚落下,滴落在脚下的黄沙里。  

从此,世上再没有了曼陀罗华,只有这奈何桥边,忘川河畔,沉默的生长着的曼珠沙华。  

曼陀罗华焚身自取其根,自毁仙根五识,只留下了原形开在这地狱彼岸。  

她再也无法修成人形,也无法修得所谓的正果。  

曼珠沙华开满了花,一朵朵鲜红似血的花,突兀绽放在黄泉地狱里。  

轮回的人都问我:“婆婆,地狱里原来还有这样美的花?”  

我浅浅的回:“原也是没有的,乃情痴所化罢了。”  

她们似乎听不懂我说的,只是似懂的点点头,“这花开得太美了。”  

我低着头叹了口气,心里拂过一阵痛。为曼陀罗华,也为曼珠沙华。  

“婆婆,这花怎么开得这样悲伤?像是要滴下泪来一样。”  

我抬头看去,一个俊俏的小生站在我面前,眼神哀伤的望着花海。我浅浅的笑了,“你来了!你看,花都开好了。”  

风吹过,不远处的曼珠沙华轻轻的晃着,摇着头又招着手。花香幽幽的飘满了这八百里黄泉,每一粒黄沙都跳着舞迎接着他。  小生问我:“婆婆,这花叫什么名字?我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她?”  

我没有回他,只是端了汤给他,“她叫曼珠沙华,喝了汤走过去看看她吧。”  

他朝我点点头,端过了汤碗,望了一眼花海,眉间愁思未展,仰头喝下孟婆汤。  

走过奈何桥的时候,我远远的看着曼殊沙华,微微笑着告诉她,你等的人来了。  

风起,吹乱了我银丝飘扬,吹开了曼珠沙华的花瓣,也吹起了漫天的黄沙,无尽的缠绵在这八百里黄泉……  

一千年后,曼殊沙华谢尽了。叶妖缓缓长出来,他问我:“阿香,一千年里曼陀罗华可还好?”  

我点点头,回他:“她等到了他。”  

叶妖回我:“那就好,你不要告诉她,我还在等着她。”  

我点点头,沉默着不说话。我没有告诉他,曼陀罗华早已经不是曼陀罗华了,她是这无边地狱的彼岸花,曼珠沙华,她也早已经不记得了他。即使,她们同根生,却因为这黄泉地狱,永生不再相见。  

风起,黄沙漫天,些许落在了一片嫩绿的叶芽。点点粒粒,磨砂在叶上,成为它最后的痕迹。  

无人问起他,也无人念及他。曼陀罗华忘记了曾经躲在花下的他,曼殊沙华也忘记了一千年里沉默替她生长的他。  

图片来源百度,曼珠沙华

我知道,大概许多的人只知道曼珠沙华,而不知曼陀罗华。

曼陀罗华是佛经上出现的花,它和曼珠沙华几乎一样,只是它纯白色的。

它的花语是,天堂的来信,无尽的思念。

以上资料来自于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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