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赵阳和苏红走在水乡河边的夜路上。他俩睡不着,想出来找些乐子。
四周黑漆漆的,河面上泛着点点微光。这个镇子一到傍晚,所有的店铺和饭馆都关上了门,游客们因为没处可去,只能回旅馆睡觉。“这里到晚上好像一座坟墓啊。”苏红走着路,能听到两个人脚步的回声。赵阳点头表示同意:“那些屋子就是一个个的棺材。人躺在里面,到早上才会爬出来。”
“好像真没有什么好玩的。”苏红和赵阳继续往西走,看到的只有斜着黑影的瓦房,微微颤动的树。最后他俩觉得很无趣,决定往回走,却迷失了方向,走上了另外一条陌生的岔路。
赵阳和苏红看到了那个舞厅,就在岔路的尽头。舞厅躲在一片树木后面,门牌远远就能看到:“森林舞厅”,四个字发出闪烁的霓虹灯光。
他俩跑到舞厅的门口,“森林舞厅,这名字很诗意。”赵阳想象着里面喧嚣热闹的场景,被这个名字迷住了。
苏红望着门里面昏暗的通道,犹豫了几秒钟,拉着赵阳走了进去。通道很长,头顶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个白炽灯,强烈的光线在黑暗里晃着他俩的眼睛。终于他俩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放眼一看,左边有个吧台,里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秃头男人,喝着酒,背靠着的是一排酒瓶。
大厅空空荡荡,只有朝南的那面墙角摆着一台陈旧的电视机,后面插着乱七八糟的电线,那些线一直延伸到电视机对面唯一的沙发上,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正坐在沙发里,拿着话筒唱歌,一首再熟悉不过的《知心爱人》,调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但表情很陶醉,声音通过电视机的喇叭在大厅里回响着。
“原来森林舞厅是这样的。”赵阳和苏红很窘地看了对方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俩决定悄悄地撤退。就在这时,吧台里男人看到了他俩,男人用沙哑的嗓子说:“要唱歌,请排队。”
赵阳正准备说不唱,苏红忽然改变了主意。她对秃头说:“好,我俩等着。”赵阳瞪了她一眼:“你疯了。”苏红笑了笑,说:“这也是个乐子。”于是她和赵阳来到了吧台前。秃头长得很彪悍,脸上棱角分明,还有两块疤痕,左臂上刺了一只老虎,穿着白衬衫喝着白酒。赵阳心想,他适合当个打手。
秃头一直盯着苏红看:“我们这里很便宜,一个小时十五块钱,随便唱到几点。”“那我们还要等多久。”苏红指了指远处沙发上的老头老太,一点也不回避秃子的目光。秃子放下酒瓶,“他们啊,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唱上三个小时,马上就到时间了。”“看他们年纪很大啊。”秃头说:“他俩都七十多了,我记得二十年前刚到镇子里开了这家森林舞厅,他俩就来唱了,一唱就是这么多年。”
“唱了这么久没什么进步啊。”赵阳插了一句。秃头说:“人老了,没什么底气。”苏红掏出钱包,对秃头说:“那我们也唱三个小时。”“好。”
秃头收下钱,继续拿起酒瓶喝了起来:“等你们唱完我也可以关门回去休息了。”“这里平时生意好吗。”苏红望着偌大的屋子,问了一句。秃头忽然收起了难看的笑容,变得有些严肃:“我这里不赚钱,平时来的人也不多。”
“不赚钱还能开了二十多年?”赵阳有些好奇。秃头说:“我不缺钱,我只是想让这个镇子里的人找到些乐趣。就像他们一样。”秃头说着边看着沙发上的那对老人,他们还在唱着《知心爱人》,好像一直在唱这一首,完全没有注意到赵阳和苏红的存在。
“找乐子!”苏红忽然很开心,对赵阳说:“我们来对地方啦。”赵阳和苏红站在吧台前面,等了很久。终于老头和老太唱够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互相扶着颤巍巍地走出了舞厅。秃头在吧台里大声喊了句下次再来。
他俩迫不及待地跑去坐在了沙发上,那沙发皮破了几个洞,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硬邦邦的,坐上去并不舒服。但他俩很高兴,拿起话筒,准备唱歌。“我要唱刘德华。”“我要唱邓丽君。”两个人互相叫嚷着,谁也不让谁。
但下一秒钟,他俩就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面前只有一台电视机,连选歌的台子都没有,怎么能挑自己想唱的歌。于是苏红转头向秃头求助:“是不是有个选歌的遥控器啊。”秃头摇了摇头:“没有那玩意儿。我们这里只放碟子,碟子里有什么歌就唱什么歌。”“真变态。”
赵阳和苏红这才发现电视机的旁边地上确实有一个很小的DVD机。两个人有些无奈,只好跟着电视里的MV唱了起来,那应该是一张大陆怀旧经典歌集。幸好赵阳和苏红都是怀旧的人,里面的歌大都听过,跟着唱一点问题也没有,从《水手》《上海滩》到《雾里看花》《青青世界》。
一张碟片播完了便会自动重新播放,那些歌像一个圆圈般重复着。话筒不断发出烦人的噪音,但赵阳和苏红越唱越忘我,浑然不觉得时间慢慢地过去。每次唱到《知心爱人》的时候,赵阳总会想起刚才的那对老人,他发现自己和苏红唱得也不好听,甚至还不如老头和老太,你一句我一句,不停走调。
赵阳只是觉得这样待着很好,两个人窝在沙发里,对着旧电视唱着,在空荡荡的大房子中。他平日里是个木讷的人,这次苏红从老家过来玩,让他觉得生活里总算有了些趣味。两个人就是为了找乐子的。
后来他俩是被秃头喊起来的。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秃头一脸困意地说:“你俩还真能唱,来来回回那几首歌,唱到现在。”苏红笑了笑:“那以后我俩也每天来唱三个小时吧。”“好啊。随时欢迎。”秃头被这句话逗乐了。
赵阳看了苏红一眼,心跳了一下,他分不清苏红是在说笑还是当真。但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明天再玩一天,后天他俩就要离开这里回到H城了。赵阳和苏红跟秃头说了声再见,两个人走出了森林舞厅,走了一会儿便找到了旅馆。他俩唱得很累,进被子睡觉。
第二天,他俩在河边吃早饭的时候忽然有了一个计划。“我们晚上还去森林舞厅唱歌吧。”“好啊。唱得挺高兴。”赵阳什么都随着苏红。
“不过那里确实不像个舞厅,KTV都不算。太冷清了。”赵阳说,“我们可以想个办法,让它热闹一个晚上。”“什么办法。”苏红问。赵阳说:“你瞧着吧。”说完他跑到了镇子上的一家打印店,让人做了一张小小的海报,上面写了一行字:“森林舞厅,为庆祝开店二十年,晚上唱歌跳舞免费一天,酒水自理。”然后他把它复印了几十张。
苏红看了一眼,问:“这有用吗?”赵阳点了点头:“肯定有用。”那天上午,他俩哪里也没有去,就站在镇子人最多的仿古一条街上发海报。不管是镇子里的人还是游客,看到了海报,大都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舞厅。
赵阳还得为他们解释一番,告诉他们大体的位置。后来海报发完了,苏红和赵阳干脆扯下面皮,就在街上喊起来:
“晚上森林舞厅免费唱歌跳舞,大家都去吧。”来往的旅客看着他俩,像是看着两个小丑。不过他们都听到了。
那天,赵阳和苏红等天刚黑就充满期待地进了森林舞厅。当他俩到达大厅的时候,心里有些失望,依然只有那两个老头和老太很端正地坐在沙发上。
吧台里的男人朝他俩打招呼:“果然又来了。不过今天有些早啊,得等上一会儿。”苏红表示完全没有关系,她看了赵阳一眼,小声说:“你这招完全没有效果啊。”赵阳也有些沮丧,没说话。他俩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那两个老人,一直等着。
过了一会儿,忽然从通道那边传来了单调而孤独的脚步声,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的步伐和表情都有些迟疑,左顾右盼,但最后还是走到了吧台面前。男人说:“请问这里今晚是可以唱歌跳舞吗。”秃头看到有客人来,当然很高兴:“是啊。”男人环顾四周,当然也看到了赵阳和苏红。
男人可能觉得这里真不像是能跳起来的地方,就那样站着。后来的事情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夜越来越深,出现在森林舞厅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几乎要把整个大厅都塞满了。他们白天大都见过赵阳和苏红,主动和他俩打着招呼。秃头很诧异来了这么多人,但因为酒水成箱地被卖了出去,他脸上的笑容没消退过。
深夜里,整个森林舞厅里人头攒动,老头和老太适应了这新的环境,当做没人一般继续唱着他俩的《知心爱人》,所有的人都随着他俩的歌声晃动着身体,跟着哼了起来。热气充满了房子,电视机的音乐和聊天声混杂在一起,热闹无比。赵阳和苏红也在其中一起跳着,他俩感受到了和昨晚完全不同的快乐,和这个镇子的融合。
某个时刻,他俩被人群挤到了沙发旁边,老头穿着件旧式中山装,和打扮得很花的老太唱着歌,两张满是皱纹的脸不停颤抖着。赵阳有些兴奋,低头凑到老头的耳边大声说:“唱得不错。”老头放下话筒,对赵阳说:“你说什么,耳朵不好。”赵阳又说了一遍。老头忽然笑了起来,皱纹挤到了一起,也同样大声说:“你问我姓什么?我姓赵。”
旁边的苏红听到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说:“他说他姓赵。你敢相信吗?”赵阳直起身子,在扭动的人群里漠然地望着苏红。苏红看着他的眼睛,愣住了,就像是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周围的那群人,依然在午夜里不停欢快地跳动着。“我们走吧。”“好,回H城。”
苏红和赵阳使劲地挤出人群,穿过黑漆漆的过道离开了舞厅。从破碎的窗户能看到里面重叠闪动的黑影,一切已经和他俩无关了。很快,森林舞厅被丛丛树林遮掩,只剩下那块牌子,四个字像妖怪一样闪烁不停。
from:一个 南京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