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鬼

这是一条很美很美的乡间小路。

一个星期前,虽然已经是春天二月了,但是天气还是冷的让人伸不出手脚,就在这条路的河堤上,人们发现了一个赤裸着的女子。

女子留着齐耳的学生头,穿着一件粉红的棉衣,紧闭着双眼,浮肿地变了形的脸上脏兮兮的。

仔细的人还发现,女子已经发青的腿上和蓬乱的头发上有干涸的血迹,有人说,女子已经死了,有人说,没死,争执中有人报了警。

警察来了,把这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女子拉走了,留下村民们继续猜测,大家说,也许是哪里来的流浪傻女人……

一天后,在离这个村庄十多里远的另一个地方,有人再次发现了这个赤裸着下身的女子。

有人报了警,警察来了,120也来了,看着女子已经青得发黑的手脚,穿白大褂的医生说,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两天后,一个记者模样的男子来到了这个村庄采访,带着记者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孩,是这个村庄上的亲戚。

男孩红肿着眼睛说,那个躺在河边的女子是他的表妹,是路这头这个村庄的孩子。

为什么没有人看得出来?

村民们诧异了,不可能,不可能,那本来是一个很清秀的女孩,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记者采访了很长时间,那是一个在城里读书正准备考大学的女孩,父母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女孩和奶奶在家相依为命,女孩住校,学习很紧张,就很少回家,一个月才回来一次看望奶奶。

可是回来的路上女孩遇到了什么呢?

记者在在村民中不停的打听,希望还原真相,但是,结果似乎是不如人意。

天黑了,记者要走,村口的一间破屋门口,一位眼珠泛着白光的80多岁的老婆婆举着枯树枝般的手,指着记者脚下的路诡异地说,别被这条路蒙蔽了双眼啊!

这条路上有——鬼。

好奇的记者被老人的异常吸引,停下了脚步。

破屋里,灯光下老人的脸甚至有些狰狞,老人说,孩子,你不知道,这条路上闹鬼已经有一百年了,可是他们都不信,都不信啊。老人一脸的痛惜。

为什么?

“为什么?”老婆婆重复了一句,咽了一口吐沫,欲言又止,“说来话长。”

传说,一百年前,这里是一片繁华之地,名为御镇,说是明朝皇上回老家时落脚过这里。

这里住着一户姓高的富足人家,他家有一个漂亮的闺女,这闺女不仅长得如花似玉,人见人爱,还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十里八乡的小伙子见了她都流口水,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娶到她。

闺女的父母更是菩萨心肠,遇到坏年景,他们家常常开仓放粮,救济穷人。

可是,在闺女十六岁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镇上来了一群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他们直奔高家。

当时,传言说, 这群人是高家的远房亲戚,于是也就没有人稀奇了。

那群男孩子一头扎进高家后,再也没见到他们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高家所有的人,都把这事守得严严实实。

其实是大家懒得打听,高家是大户人家,有亲戚朋友来来去去、进进出出也很正常。

可是,就在这群人离开的第二年春天,闺女生下了一个女娃娃。

大家忽然想起了那群男孩子,于是,街头巷尾大家开始议论闺女是跟谁生的孩子?

是跟情郎你情我愿的,还是被人给强暴了呢?

还有,那群年轻男子到底去了哪里?

各种闲言碎语铺天盖地,可是高家没人出来解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传言最多的就是,那群男子因为非礼了闺女,而被高家老爷给杀了。

可是高家老爷那么文弱,怎么可能杀了那群男子?

下毒,大家猜测是下毒。

还有人一惊一诧的说,就在那群年轻男子入驻高家的第三天夜里,他们真的听见高家后院传来铁锹铲土的声音。

于是,高家大院蒙上了一层阴郁,大家开始害怕接近高家大院了。

再说漂亮闺女,在那时候,没出阁的闺女生孩子是件丢人的事情,仿佛一夜之间,闺女就从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变成了一个人见人唾弃的贱女人。

镇里人的唾沫星子都快把高家大院给淹了,闺女也不出来。

可是,接下来的两个月,闺女的父母竟然莫名其妙的先后得病死去了,只留下闺女和那个娃娃。

镇上人觉得那娃娃是邪灵转世,如果不弄死她,全村的人都会得病死去。

于是,村里选出一个代表跟闺女说,把娃娃扔了吧。

可是,闺女不同意,她说,再给她一点时间,孩子的父亲会来接她和孩子的。

闺女的话,又让镇里炸开了锅,难道孩子爹不是那群年轻男子中的一个?

那群年轻男子到底死没死?

倘若没死他们又去了哪里?……

镇上住在高家最近的那位哑巴了几十年,背后耷拉着一条全白了的长辫子的老人发话了:那些年轻人啊!一个都没死,高家老爷在帮助他们闹革命,闹革命……

老人只说了这句话,瞬间又回归了哑巴,任村民们怎么问,再没开过口。

呸,老疯子,老不死的,一百多岁了还不死,竟是疯言疯语。

无论镇上人怎么打探,闺女只说,孩子的父亲会来接她们娘俩,其他的一点都不愿意多说。

可是闺女越不说,村上人越觉的好奇,越觉得不正常。

大家都害怕这个娃娃会给这个村庄带来灾难。

一些心狠手辣的人建议,一把火把高家烧了,把闺女和娃娃一起烧掉。

但是,鉴于闺女和他家人以前的好,镇上人还是手下留情,没有那样做。

大家说,给她三个月时间,让她捎信给孩子爹来接她们离开这个地方,这样也能解开大家心中的谜团。

三个月其实时间不长,可是,对于村上人来说,那就难熬了,因为,一个月还不到,镇上开始有人得怪病了,得这种病的人,浑身无力,脸色焦黄,不思茶饭,奄奄一息……

几个月来,连带闺女的父母,镇上已经有五个人死去了。

大家都觉是不能再留那孩子了。

于是镇上人请来了一位看风水的仙人。

这位长得瘦瘦小小,下巴上留着一撮三角形白胡子的仙人,一身道士打扮,他的脚刚踏上进入镇子的这条小路,一直眯着的一双小细眼忽然瞪大开来。

小路上,仙人一边跑,一边大惊失色的对着空气喊,妖孽,妖孽……

镇上去请仙人的代表也跟着仙人一起跑。

消息很快传开,祸害镇里人的东西就是从这条路边的河里上去的,目前,这东西已经落脚在镇里的某户人家了。

大家同时想到了闺女的孩子,并坚定了想法,要尽快除掉那孩子。

可是,仙人煞有介事地说,它已经成人形,我一个人的力量估计制服不了他。

刚刚还暗地里佩服仙人厉害的人们,脸色一下子紧张起来,那怎么办?

仙人闭上眼睛,掐指算了一阵,睁开眼睛道:它是水里来的东西,可是怨气很重,它的怨因这个镇而起,我们要找到它怨气升起的原因,不然,怨气不解,只会越聚越深啊。

可是,怎么解怨呢?村民迫不及待。

仙人摇了摇头,这需要有人带路去另一个世界调查。

可是,谁去?人群立即陷入沉默。

让高家的闺女去。

人群中,不知谁轻声冒出了一句。

就在当天晚上,协议达成:由仙人负责把那孩子送回水里,然后再由仙人做法把闺女送到另一个世界了解怨情。

第二天正好是九月初一,秋风萧瑟,这天天刚亮,在镇东北角的这条四岔路口,仙人要摆坛做法。

仙人一身八卦道袍,面对着昨天刚走过的路,在坛案前舞来舞去,口中不知所云。

天空雾气蒙蒙,但是镇上还是来了很多人,大家都想事情早点解决,了却心事。

高家大院里,镇上专门负责给人说媒的一名妇女,正在唾沫星子乱飞,对着高家闺女做思想工作:“妹妹,我们真的是借孩子用一下,真的,不会对孩子做什么的,我们都受过你们高家的恩惠,不会做那缺德事情的,我发誓……”

高家闺女怀里的娃娃,啃着雪白的小手,正在对着妈妈笑呢。

这孩子,一看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粉嘟嘟的小脸上,五官不仅长得美好,而且洋溢着一种高贵的气质。

好几次,连妇女眼神里都流露出怜爱了。

善良的高家闺女果真没有经得起妇女的甜言蜜语,在妇女的一再保证下,高家闺女同意了把孩子借给镇上人驱魔。

但唯一的条件是,她要随同前去。

妇女同意了高家闺女的要求,她殷勤地接过高家闺女怀中的孩子,闺女走在后面,两人出了门,直奔仙人的做法现场。

愈近现场,前面妇人的脚步愈发加快,高家闺女忽然觉得一股寒意由脚底直窜头顶,事情似乎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她想追上去要回女儿,但是,几个青壮劳力扭住了她。

闺女大叫还我孩子。

孩子的哭声撕裂了小镇的清晨。

仙人的神坛前,满满一大木盆的水,冒着微微的寒气,这是河水,还有两片青苔飘在上面。

把邪灵送入水中——

仙人手里滑动着一把泛黑的木剑,急促地命令。

有人夺过妇女手中的孩子,扔进了神坛前面的木盆。

木盆里,泛着绿光的河水漫过娃娃那身水绿色的碎花薄棉衣,又漫过娃娃张开的小嘴,淹没了娃娃凄厉的哭声。

可是,那四五个月大的孩子还是在木盆里努力的挣扎,挣扎——

闺女像一头困兽,终于挣开了劳力们的大手,他撕开人群,看到水中瞪大眼睛咕咕喝水的女儿,女儿那一双甜甜的大眼睛,在水中向外凸显着,竟然是那么的可怕。

闺女的眼珠瞬间变红,她冲上前去,要救起水中的女儿,可是她挪动不了脚步,她的整个身子再次被一群劳力控制。

闺女声嘶力竭的呐喊:女儿——,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在水中变得安静。

接下来,神坛面前,失去了神采的闺女被用麻绳严严实实地绑着,与装着她女儿的木盆并排躺着。

口中念念有词跳得一头大汗的仙人仿佛难以自我控制,一直在不停跳着,念着……

望着仙人的表现,人群被一股紧张阴森的氛围笼罩着,这一天大家似乎等了很久,似乎过了这一天,这个小镇一切都会平安。

那个抱娃娃来的妇女一脸胜利的表情,仿佛完成了一件历史性的任务,但是她的双腿却在不停地发抖。

闺女空洞的眼睛对着天空,仿佛三魂七魄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正午的时候,嘴角布满白沫的仙人终于一滩烂泥似的摊在了神案前,期待的众人把他扶住,迫不及待地想了解结果。

仙人一脸的惊恐,从小腿处摸出一把短匕首,断断续续道:快,快,趁着现在阳气最正,对准她的胸口,刺下去,那怨魂就在她的身上。

“可是,这样会把闺女也刺死的?”人群中有人疑问。

仙人瞪了那人一眼,斥道:他们已经融为一体,都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

说着仙人晕了过去。

慌乱、恐惧的人群中,一个年轻男子把匕首对准了闺女,锋利的匕首穿过闺女身上的麻绳,又穿过闺女深枣色的上衣,进入了闺女的心脏。

瞬间,咕咕的鲜血染红了土黄色的麻绳。

那一瞬间,闺女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幕,一年多前的傍晚,高家的大门急促响起。

闺女打开门,看见一群年轻人,那群年轻人当中带头的是一个穿着烟灰色补丁长袍的男子,男子留着棱角分明的平头,有着一双晶莹锐利的眼神,男子脖子上的一块金锁十分耀眼。

他盯着闺女半天,怯怯地喊出了:“紫苑——”

闺女一脸的羞涩和惊讶,她不知道眼前的男子是谁?

但是,却觉得似曾相识。

男子看着面前涨红了脸的姑娘,心底暗想,原来真是天定的缘分,为什么只看上她一眼心中就有无比的喜悦?

母亲把闺女拉到屋里,嗔怪地对她说,女孩家真不知道羞,那是你未来的男人。

闺女一脸绯红,更加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看着一脸枉然的女儿,母亲把过去的事情侃侃道来。

闺女两岁的时候,父亲去南方做生意,路上染了重病,幸得一户姓訾的好心人家收留才得以活命,不想这户人家老家竟是镇上人,于是就更加亲近。

訾家有一五岁小儿,高家老爷心想自己女儿叫紫苑,人家又姓訾,为了报恩,他便提出了定下娃娃亲的想法,不想訾家也是满口答应,高家老爷临走之前,与訾家互留下了俩孩子日后相见的信物。

高家的金锁,訾家的玉镯。

并对天立誓,无论将来两家兴衰与否,谁都不许悔婚。

闺女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的那个翠绿的玉镯,这是十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呀?

傻孩子,我们还没找到机会告诉你呢!母亲嗔道。

高家老爷的书房,补丁长袍男子在高老爷面前还未说话已经泪流满面。

孩子,怎么回事?高老爷安排男子坐下,心疼的询问。

男子深深鞠了一躬道:“訾凡本无脸面来见叔父,但是父亲临终之前一再嘱托,能帮我们的人在老家御镇,爹爹说,只要我带这个金锁来,您老人家就知道我是谁,也一定会全力相助于我们。”

“我需要怎么帮你?孩子。”高家老爷听说故人已去,心里不免泛起酸楚。

“我们要去北平参加一个学生活动,可是后有追兵,我们来的匆忙,需要你老人家安排人手速送我们去北平,而且要保密,不然,大家都有危险。”

什么时候走?高家老爷不想多问,从男子的眼神里,他坚信,这群热血沸腾的男子在干一些大事情。

“越快越好。”

你们一路奔波,都怪疲惫的,歇息一天再走吧。

高家老爷犹豫了一下,盯着男子胸前的金锁若有所思道:你和紫苑的婚事也要说说的。

叔父不嫌弃侄儿么?男子眼神里透着一丝带着忧伤的惊喜。

“这是我和你爹山盟海誓的诺言。”一脸慈祥高老爷还是难掩失去故人的悲伤。

“叔父,我想跟紫苑说几句话。”

夜晚,月光如银沐着小镇,小镇外边的那条小路上,两个羞羞答答的年轻人,保持着足有三尺的距离,羞涩的闺女双手拽着两条乌亮的长辫,快把脑袋埋到了胸口。

终于男孩忍不住问:

“紫苑,你嫌我么?”

闺女低着头,痴痴地笑。

那就是不嫌弃了。

男孩惊喜地走向前来,抓住闺女柔软的小手急切的说:紫苑,我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你。

羞死人了。

紫苑想把手从男孩手中抽出来,但是,男孩真坏,不仅没有放开闺女的手,还把闺女整个人拉进了怀里。

“紫苑,你听听,听听我的心跳,我的心在对你说,我喜欢你呢。”

闺女被男孩紧紧地抱着,咽了半天的唾沫,终于冒出了一句,“我,我也喜欢你。”

那你就等我,等我从北平回来娶你,把你带回老家见母亲。

男孩信誓旦旦。

闺女把脸贴在男孩的胸前,沉浸在美好之中。

可是,美好中的闺女忽然发觉自己整个身子随着男孩向后倒去,闺女重重地压在了男孩身上。

怎么回事?

闺女抬头,看见一个黑影树立在她的面前,鬼呀!

闺女使劲摇着躺在地上的男孩,男孩却没有一点点反映。

河边的草丛里,一双粗糙的大手撕开了闺女身上粉色的裙衫,扯掉了闺女身上绣着白色花朵的紫红肚兜。

然后那邪恶的黑影死死地骑在了昏死过去的闺女身上。

闺女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惊吓让她再次昏死过去。

男孩醒来,看到闺女雪白的身子倒在河边绿色的草地上,男孩唤醒了闺女。

醒来的闺女抓起衣服遮住身子就要往河里跳,女孩子被人玷污了清白,还怎么活?

不干净的身子又怎么面对深爱的男人?

男孩死死拉住闺女哀求道:紫苑,紫苑,我的好紫苑,你不能跳,不能跳,是我无能。

男孩的话语里全是内疚和自责。

闺女扑在男孩的怀里哭得心都碎了。

男孩紧紧搂着闺女,牙都快咬碎了。

当夜越来越深,男孩扶起伤透了心的闺女,“紫苑,今晚的事情,就当是我做的,你当那个畜生就是我。倘若叔父怪罪,倘若真的有了孩子,我就是孩子的亲爹, 从北平回来,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离开。”

男孩不停给闺女擦着汹涌不止的眼泪,咬牙道:“你若不信我,我今晚就和你一起跳进这河里。”

闺女怎么舍得心上人死去,他还要去干大事呢。

于是两个人搀扶着离开。

第二天夜里,男孩一行悄悄离开。

临走之前,男孩恋恋不舍,千叮咛万嘱托闺女要记住他的话。

后来闺女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她告诉母亲孩子是男孩的。

没有出嫁肚子里就有了孩子总归不算一件光彩的事情,可是闺女父母并没有责怪闺女,她们把闺女照顾地体贴入微,他们希望闺女把孩子生下来,因为那是他们恩人的后代。

所有的苦闺女咽在肚子里,多少个无人的夜晚,她狠狠地用手砸自己的肚子,她希望那个野种能够在自己肚子里就死去。

可是,孩子还是顺利的生了出来,那个经过了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娃娃原来是那样可爱,父亲和母亲都喜欢的不得了,他们抱着孩子,都说孩子遗传了她和男孩的优点,长得又水灵又俊俏。

闺女稍稍的释然,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微笑。

娃娃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的讨人喜爱,闺女就真的以为怀中的女娃娃是她和男孩生的孩子,她喜欢上了这个娃娃。

她以为只要娃娃在,男孩就会回来。

可是,男孩还没有回来,闺女的父母竟然先后离开了人世,他们离开之前说过相同的话,好好照顾孩子,等男孩回来。

闺女觉的自己活着的唯一希望就是等男孩回来。

因为,她深信男孩会回来。

可是,她万万没有预料到这一系列变故的突然发生。

訾凡,你在回来的路上了么?

闺女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嘴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

一滴咸涩的眼泪落在了闺女蠕动的嘴角。

就在灵魂刚刚坐起的时候,闺女听到了一声:“对不起。”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把刀插进自己胸口的男人,他是那么熟悉,他是镇上的最穷的放牛娃,记得小时候,她不止一次从家里给他拿馍馍吃。

娃娃死了,闺女死了,放牛娃埋了闺女和娃娃的尸体。

高家所有值钱的东西被一哄抢散。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仙人被镇上人膜拜着送走,有人问仙人,镇上还会不会有怪事和怪病,仙人说,不会了,因为怨气解散了,怨聚在心中,寄生着怨气的心已经被挖了出来烧掉了,所以一切都会太平了。

仙人说完,扬长而去。

闺女死后的两个月,已经是深冬了,那条河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可是,一天早晨,人们发现,冰的下面有一个人形的黑东西,人们砸开冰,看到那个黑东西是刺穿闺女心脏的放牛娃。

闺女回来报仇了。

有人说,快去找仙人。可是,仙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找不到。

一时间,镇上流传着一个可怕的传言,闺女要杀死镇上所有的人,甚至有人说,夜里常常听到高家大院里传来闺女的哭声,他们还看见过闺女流着血泪在那个四岔路口徘徊。

更可怕的是,镇上又有人开始得怪病了。

小镇又陷入慌乱。

有人搬出了小镇,第一个搬出的就是抱娃娃出来的那个媒婆,传说,自从闺女死后,她天天梦见血淋淋的闺女向她要孩子。

接着那几个请仙人的代表也纷纷投亲靠友,搬离了小镇。

小镇开始变得萧条冷落。

在仙人做法的四岔路口,那个拄着树枝拐杖的哑巴老人目送了一家又一家离开小镇的人。

每目送一家,老人都会深深地叹上一口气,然后叨咕上一句同样的话:良心是逃不掉的。

只此一句。

半年时间,几百户人家的小镇,只剩下了几十户。

春去春又回。

一个秋初的早上,哑巴老人一步一挪艰难地来到了一座离闺女不足百米的下风水处坟前,他用树枝拐杖敲了三下坟头。

沉默了片刻,老人用颤抖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吼道:小畜生,太爷爷来看你了。如果你不死,你看看现在的御镇变成了怎样的狼狈,这些都与你这畜生脱不了关系。

哑巴老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他一屁股坐在坟前,对着坟头长叹一声——畜生,你怎么可以和太爷爷一样做出这种欺男霸女的缺德事情呢?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呀!

一阵剧烈的咳嗽,老人一张沧桑的老脸斜睨着天空,稍稍平静,老人再叹:老天啊,你不长眼吗?

怎么就看不出那些无知的人在被利用,怎么就不救救好人?

闺女是多好的闺女,高家是多好的人家,他们对那么多人有嗯呐!

如果不是这个小畜生犯了错,高家现在会不会还好好的?

老天啊,你不长眼,不长眼,你在帮助那些坏人,他们偷走了高家的宝贝,还想着高家的宅地。

老天爷,倘若你有眼,就雷劈了那些居心不良的坏人。

骂完苍天,老人的目光又转向了坟前。

畜生,你问我,用什么来补偿?

我要你一辈子给闺女做牛做马来偿还,可是,闺女受到欺凌,你竟然窝囊的不敢出面来保护闺女,你说,你陪闺女一起死,可是,你死了不亏,闺女亏啊。

80年前,我对你太奶奶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我对天立下毒誓,一辈子不说话,维护你太奶奶的名声。

现在你以死谢罪,可是闺女再也活不过来!

今天,太爷爷自绝于你的坟前,我用我这条老命跟你一起给闺女赔罪,给高老爷赔罪。

也用我们的死把镇上那些没安好心,惦记着着高家财产的人全部吓跑……

老人放下手中的拐杖,从腰后抽出了一根旱烟袋,爱惜的用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这是高老爷送我的铜烟袋。”

老人凝视了很久那把烟袋,仿佛很不舍得,但是最后老人还是对着自己的脑袋高高地举起了那根铜烟袋。

这一切,被躲在旁边草丛里拉屎的一个男孩看的一清二楚。

被老人的举动吓傻的男孩没有擦屁股就提起裤子跑回了家,一病不起。

老哑巴的死,使镇上仅存的几十户人家还剩十几户,这十几户都是找不到亲戚朋友投靠的穷人家,其中就包括那一病不起的男孩。

自此,这个繁荣的小镇一蹶不振,散落的不成样子。

可怕的传说,人气的削弱,让镇上十几户人家更是胆战心惊,每天天不黑就纷纷关门闭户,不敢出来。

每家人在临睡前,都要祷告上一番,请求闺女别来找他们报仇。

自然,那条被仙人做过法的河和路也成了那留下的十几户人家眼中的禁地。

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自家的孩子,谁也不可到那条路上去玩,更不可以接近那条河。

因为很少有人走,那条路慢慢地变得荒废,倒是那条河越来越水草丰茂,鱼虾成群。

因为失去了人气,小镇终于变成了村庄。

经过几十年的生老病死,繁衍生息,村庄上的人家又多了起来,但是,再没有变成小镇。

当人多起来的时候,接着村口的那条路又开始有人走了。

只是,还隐约会听到老人们善意的提醒,小孩子不要一个人走那条路啊,更不要一个人到河里去游泳,大人也不要在晚上走那条路。

可是尽管这样,那条河里还是每年都要淹死人。

有那么几十年,那条路和那条河就成了村里人说的乱坟岗。

可是,再后来的几十年,人口越来越多,村庄越来越大。

那些关于路和河的传说,传着传着便被那些纷纷出去打工的年轻人们传丢了。

2012年春天的一个下午,一个在城里读高三的女孩忽然想要回家看看奶奶了。

她是这个村庄的孩子,父母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她和奶奶相依为命。

她其实是不想回去的,庄上都是一些老年人,没有多少生机。

可是,她想奶奶了。

回家的车并不能直接通到家门口,下车还要走二里多路呢。

女孩早早的收拾东西,希望早点回家见到奶奶。

乡下的春天冷,女孩特意穿上了比较厚的粉色羽绒袄,换上了厚棉鞋,厚牛仔裤。

临出宿舍之前,女孩特意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嗯,齐耳的学生头,眼眉灼灼,清秀的鹅蛋脸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回家奶奶一定会夸又长俊了。”女孩偷偷地笑。

可是,车走在半路上的时候坏了。

女孩和一车的人等啊等啊。

竟然等了两个多小时。

女孩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可是,还要走二里多黑路呢。

女孩有点害怕,她用手机打电话给邻村的表哥,要表哥来接她。

表哥说:好。

可是女孩觉得站在路上也是有点害怕的,想奶奶心切的她决定一边走一边等表哥来接她吧,反正就这一条路。

女孩走的很快,因为她害怕。

虽然她没听说过那些传说,可是乡村的夜路真的很安静很阴森。

女孩甚至是小跑着的。

可是她跑着跑着,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黑影。

表哥——女孩喊。

黑影没回答。

女孩的心咯噔一下。转身往来时的大路上跑去。

可是那条路怎么会那么长,女孩清楚地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一个东西重重地击中了女孩的后脑勺,女孩瘫痪在地,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架着胳膊拖到了路边,感觉到一双大手在她的下身摸来摸去,她甚至听到了表哥摩托车的声音,还有自己的手机声……

但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任凭那个野兽扒掉自己的裤子,然后在自己的身上的胡作非为……

女孩在黑影的下面挣扎,挣扎,终于,她觉得自己挣扎了起来。

可是,当她蹒跚着站起来的时候,她看到另一个自己还是被那个黑影压着。

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惊恐害怕的女孩来不及多想,她要逃离这里,她要回家。

“回去,回到那个身体里去。”

就在这时候,女孩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女子的声音。

女孩回头,她看到一个漂亮的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子,大冷的天里,女子穿着粉红的长衫。

“你是谁?”女孩问。

“我是紫苑。”

“可是,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呀。”

“你为什么要我回去?”女孩问。

“那是你的身体,不回去你就会永远和我一样,一直飘零在这里。”

女孩害怕了。

飘零着的不都是孤魂野鬼吗?

难道她是孤魂野鬼?

女孩浑身哆嗦,“啊”了一声,双手捂住了眼睛。

“可是我并没有害人呀,我只是在等一个人,等了一百年了,他还没回来,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情,我很担心他。我想拜托你,帮我打听他在那里?他叫訾凡。”女子仿佛终于见到了救星,她急切地对女孩说。

訾凡?——,好好听的名字,女孩慢慢地松开了蒙住眼睛手,再审视了女子一番,不禁问道:“你叫紫苑?”

“嗯,”紫苑答道并告诉女孩,“你遇上了坏人,就像我当年一样。”

“像你当年一样?”女孩盯着紫苑,忽然一脸紧张害怕的表情,“难道我也死了,我见不到奶奶了,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女孩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紫苑走过来,扶起女孩说,回去,回到你身体里去就不会死。

紫苑拉着女孩向女孩的身体靠近。

就在这时,她们看到那个丧心病狂的影子,他从女孩的身上爬起来,提起裤子,然后举起一个东西,对着女孩的头颅砰砰砰雨点般砸了下来。

一直到女孩的温热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终于停下,抹了一把脸,掏出女孩身上再次响起的的手机扔到河里,然后拎着凶器扬长而去。

记着他的样子啊,紫苑告诉女孩。

可是女孩躲在紫苑身后,吓得浑身颤抖,哇哇大哭。

紫苑望着那个远去的黑影,脸色忽然变得狰狞,可是,她怕吓着女孩,瞬间又变了回来。

他一定会受到报应的。

紫苑转身安慰女孩。

女孩已经被惊吓得涕泪凋零,瘫坐在地。

紫苑拉起女孩,推着她向前,“快回到身体里去。”

可是,女孩忽然转身,不,我不回去,那个身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可是,你不回去,接下来的事情会更可怕。

紫苑开始吓唬女孩。

可是,女孩还是不听话,紫苑再次突然露出了骷髅的面容,惊吓过度的女孩一个趔趄,倒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十一

紫苑守在女孩的身体旁边,一步也不离开。

她希望快快有人来救走这可怜的女孩。

注视着女孩痛苦扭曲的表情,孤独了一百年的紫苑不只一次有这样一种想法,她想把女孩留下来陪她,和她一起在这里守望心上人的归来。

因为她孤独了太久,太久,她需要有个人陪。

可是,万一訾凡来了,女孩又怎么办呢?

她不是也会像自己一样孤独地飘零在这里么?

紫苑,你不能太自私。

紫苑终于战胜了自己,决定一定要把女孩送回人世。

可是,她想回到镇上去看看。

于是她进入了女孩的身体。

在村子里转了几圈,紫苑发现这已经不是记忆里的小镇了,她找不到自己当初的家,更找不到一点点熟悉的味道,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村口,一件破落的茅屋前,紫苑黯然神伤,两行清泪滑落脸庞,倘若訾凡回来也会陌生的啊。

他是不是没有找到我已经离开了呢?

想到这些,紫苑的心空空的没有了着落。

“闺女,深更半夜的,你在这里哭啥?吵醒我了。”

紫苑循着声音回头看见茅屋的灯亮了,一个眼珠泛白的老太太正凝视着她。

紫苑怕吓着老人,一边擦眼泪,一边抬起脚步准备离开。

可是,老太太喊住了她:闺女,我知道你不是人,你心里有委屈,跟我说说吧,说出来就去投胎吧。

紫苑停下了脚步。

紫苑跟老人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老人说,她知道,她听自己的父亲讲过一百年前的事情,她还把父亲在野草丛里拉屎时看到的一幕讲给紫苑听。

“我小时候见到过你的。”老人盯着紫苑。

紫苑一脸惊诧:“你出生的时候,我都已经死了二十年。”

“我真的见过,我每次看到你,你都是坐在路边眼睛向北张望,你不看我。你和他们不一样。”

“谁?”紫苑问。

“那些坏东西。”老人答,“不过他们都被我赶跑了。他们常常欺负我来找我,要我帮助他们实现愿望而且都是害人的愿望,我不同意。就和它们争吵。村上人说我是个疯子,我一辈子都未曾嫁人。我一直想帮你。我想对你说,你的訾凡已经死了。”

什么?

紫苑从老人的面前弹了起来,訾凡他死了?

紫苑的眼泪汹涌的落下,不可能,不可能!

他真的死了,在你死后的二十年后,他死在了打日本鬼子的战场上。

他回来找过你,可是你们不在同一个时空,他无法见到你,他把金锁给了我,嘱托我,见到你的时候,一定想办法跟你交流,然后把金锁交给你。

可是,几十年来,我常常看到你,你却不来找我,而我却一直无法主动与你交流。

老太太从身后的枕头下摸出了一块金光闪闪的金锁,然后递给紫苑,捧着那块陌生又熟悉的金锁,紫苑一脸的不敢相信,她看啊,看啊,翻来覆去的看,终于慢慢地把它捂在了自己的心口。

狠心的人呐,狠心的人,你留下了我一个人——紫苑抱着金锁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如果你心里难过,你就大声的哭吧。”老人对紫苑说。

但是泪眼婆娑的紫苑摇了摇头,像忽然想起什么,她问老人:他临走的时候,只留下了这块金锁,没有留下一句话么?

老人点点头。紫苑觉得全身一直坚持的信念一下子就瓦解了。

如果他投胎顺利,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差不多快七十岁了吧。老人算了算对着紫苑说。

紫苑捧着金锁不说话。

十二

老人劝紫苑:快去投胎吧,你投了胎,我就完成了任务。

你投了抬,放牛娃祖孙俩也就可以投胎了,还有你那可怜的孩子,他们都在守着你,在你的下风水处,因为你阴气的压制,他们一点都走动不了。

孩子?放牛娃?

紫苑觉得好陌生,她怎么不记的自己有孩子,不记得放牛娃祖孙俩。

闺女,这些都是放牛娃做的手脚啊,他不想让你痛苦和记恨,你遭遇的苦难太多了,他在努力让你减少痛苦的记忆,他就是你女儿的亲生父亲,他带着孩子,一直在你的下风水处守着你。

紫苑一头雾水。但是经过老人的点化,一百年前,遭遇凌辱的那晚再次浮现在紫苑的面前。

接下来,与訾凡的海誓山盟,神坛面前的惨遇,一一紫苑历历在目。

紫苑的脸开始变得扭曲。

老人的眼睛茫然地盯着一个地方,自顾自地娓娓道来:放牛娃觉得只要你和孩子活着,镇上人就会一直折磨你,而且他还担心你离开御镇永远见不到你,冲动间,他做了一个决定,杀了你,和你一起死。

老人的的每一句话,紫苑都觉得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紫苑,放牛娃爱你,深深地爱着你,胜过自己的生命。

你不知道,他生命中的二十多年,每天都在你的背后,远远地注视着你,保护着你。

可是,他自知永远配不上你,他无时无刻不在矛盾着。

后来,他觉的远远守望你也是一种满足。

可是,那天,他忽然发现你跟一个男人一起花前月下。

他忽然绝望了,他觉得你就要离他而去,所以,就在那晚,他做出了禽兽的举动。

可是,匆匆逃回家的放牛娃难逃良心的谴责,他觉得害了你,对不起你,他想去你家赎罪,可是他发现,第二天男孩就走了,你也没有任何反常的动静,甚至到你怀孕生下孩子。

放牛娃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可是他暗自庆幸。

一直到你的父母去世,孩子是恶灵转世的传言越传越凶。

他担心你们母女的安危,可是却没有勇气向你坦白一切。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镇上的哑巴老人听。

他只是想找一个哑巴倾诉一下心中的苦闷,可是不想他说完以后,哑巴老人竟然老泪纵横地告诉放牛娃,他是放牛娃的亲老太爷。

原来八十年前,哑巴老人倾慕放牛娃太奶奶的姿色,在放牛娃太爷爷和太奶奶结婚的当天晚上,打昏了放牛娃的太爷,强暴了放牛娃的太奶奶。

哑巴被放牛娃的太奶奶撕掉了面纱,并要与哑巴同归于尽,哑巴不想放牛娃的太奶奶死,他对天发毒誓,从此变成哑巴,一辈子不说出这个秘密。

一年后,放牛娃的太奶奶生下了放牛娃的爷爷。

放牛娃的太奶奶一辈子就生了放牛娃的爷爷一根独苗苗。

几十年来,哑巴也真的没有说出这些秘密。

可是最后他还是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放牛娃。

哑巴老人要放牛娃向你去赔罪,可是放牛娃死活不敢踏进你家的大门,他怕因为他的告白你会出现三长两短。

因为是在河边强暴了你,懦弱的放牛娃一直相信孩子是恶灵转世的传说,他希望孩子死,可是他不希望你死。

当镇上传言要把你和孩子都杀死的时候,放牛娃竟然有了这样一种想法,那就是,生不能和你在一起,死要和你在一起。

那天,当他躲在人群中和你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被愚昧的镇上人淹死在盆里时,他也咬牙切齿,痛彻心扉。

可是,同时,他又觉得那是一种解脱。

当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水盆里变得安静时,清醒过来的放牛娃已经失去了活着的理想,深深的愧疚和自责逼迫着他快点死去,向女儿赎罪。

所以,当仙人要求把匕首刺向你时,他争抢着举起匕首对准了你的胸口。

十三

听着老人的阐述,紫苑就像做了一场梦血淋淋噩梦,心脏痛得抽搐难忍。

老人继续讲述着接下来的故事。

你和孩子死后,放牛娃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亲自把你埋葬在一个风水好的土地,把孩子埋葬在与你相聚百米的另一个地方。

放牛娃守着你们母女过了三七。

他和哑巴老人告了别。

一个多月后,人们在河里发现他的尸体。

老哑巴倾尽了积蓄请人把他埋在了掩埋你女儿的地方。

也许,这一切,放牛娃在活着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

老太太终于把故事讲完了。

听了这一切,紫苑想恨,但是,她发现,怎么也恨不起来。

她凝望着老太太,想要寻找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答案。

“闺女,别这样看我,其实我是个瞎子。”紫苑被老太太的话震惊了,她不相信老太太是瞎子,老太太诉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小的时候,我常常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说给大人们听大人们不信,还嘲笑我,我就哭,有的时候是委屈的哭,有的时候是害怕的哭,后来眼睛就哭瞎了,我看不到人,可是我依然能看到那些东西。

老太太回望着紫苑,忽然话锋一转,像是命令又像是请求般的说道:闺女,把身体还给那个孩子,保佑那个孩子活过来,别让她和你一样。

紫苑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身子,惊讶于老人的先知。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点点会意的笑:“你不带着一个肉身来,是无法这么自如走动的,因为你的心里没有怨恨,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善良算什么?

紫苑在心里冷冷地问,失落袭上她的脸。

闺女,离去会更好的重生。

老人的话有点阴冷可怕。

“老人家,你保重我要走了。”紫苑慢慢地站起身来。

“闺女,好人会有好报的。”老人送紫苑出门,还莫名地跟紫苑说了一句:我不认识字,也许那个金锁里留有你想要的话。

回去的路上,紫苑一直在想,老人是不是在给自己提示什么。

五更时分,紫苑终于发现了金锁的异样,那看上去合的严严实实的金锁竟然那么容易就能撬开,被撬开的金锁里面掉出一样东西来,那是一封信,紫苑迫不及待地打开来。

那真是訾凡的字,訾凡在信里称呼她“爱妻”,訾凡在信里告诉她他们相约的地方。

訾凡说,会一直等她,一直等到她的出现。

看着信,紫苑的心砰砰跳的厉害,就像一百年前的那天晚上,在这条小河边被訾凡抱着的时候跳的那样。

訾凡,我来了,我马上去找你。

她怎么忍心心上人在那个地方孤独地等待她那么久呢?

两行幸福又心酸的眼泪挂在了紫苑的脸庞,紫苑真想一下子飞到那个地方,她想一眨眼就见到心上人,她想一下子投进心上人的怀抱, 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

可是,望着脚下的这条路,眼前的这条河,紫苑却有些不舍了,那个孩子,那个放牛娃还有那个小时候常常送她一些小玩具的哑巴老人……

紫苑想去看看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紫苑又回到老人的小屋门口。

“闺女,走吧,你们是无缘人。但是别忘了帮助那个女孩。”老人的再次嘱托让紫苑放下了速速与心上人赴约的念头,就算为鬼,答应人家的事情也要做好的。

十四

第二天傍晚终于有人发现了路边赤裸着下身的女孩,一边一直守护者女孩的紫苑脸上露出了春花般的灿烂,终于没有辜负老太太嘱托的话啊。

紫苑看着女孩被几个看似好人的人抬上了车。

这时,她本可以离开了。

可是,在女孩没活过来之前,她依然放心不下,于是,她紧紧地跟着那辆车,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紧紧地围绕着她。

走了很远,紫苑忽然看到,在另一个荒野,那几个人把女孩从车上拖了下来,然后扔在了另一条干涸的沟壑里。

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女孩灵魂再次被甩出窍。

女孩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旁边不远处一脸诧然的紫苑,女孩揉着疼痛欲裂的脑袋问紫苑,我怎么在这里?

紫苑指了指已经扬长而去的几个男人。

女孩回头,她看见几个穿警服的背影。

警察叔叔——,女孩惊喜地喊,警察叔叔救救我。

可是没有人回答。

女孩追了上去,紫苑紧紧地跟在女孩后面。

紫苑跟女孩同时听见了那几个男人的对话。

“那女的到底死没死?”一个男人问。

另一个男人回答:“管她呢?只要不在我们的辖区。”

“现在流浪人员太多,这女人八成是哪窑场逃出来的智障傻女人,死了也好,活着也是受罪。”

女孩已经愤怒了,这是人说的话吗?

愤怒的女孩对着几个男人大吼:我不是智障傻女人。

可是几个男人说着笑着上了车,毫不理会女孩的辩驳。

警察叔叔——

女孩还是不由自主的呼喊,因为她心存活的奢望。

可是,无论女孩怎么喊,清冷的荒野只留下二月的春风凄厉的呼啸,还有遍野绿色麦田的呜咽,女孩的心,终于随着那辆车的离去慢慢变得绝望。

紫苑走过来拉住女孩说,回来吧,走得太远你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的女孩回头对着紫苑说:紫苑,我好害怕,怕那些人,他们比鬼还可怕。

女孩的话让紫苑打了一个寒颤。

她何尝不是这种感受,只是她一直都没怨过。

被抛弃的女孩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紫苑陪着女孩一起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哭累了。

女孩抹了一把眼泪,对着紫苑说:“紫苑,我不走了。我要永远在这个世界里,这里没有恐惧……”

紫苑惊诧:“不可以的。”

为什么不可以?

紫苑狠狠地摇头,这里恐惧的很,这里没有温暖,没有家。

可是,女孩似乎坚定了想法,她回头盯着自己糟糕透顶的身体,她甚至有想奔过去踢它两脚的冲动。

这是谁的身体?这么的肮脏,凌乱,恐怖,不成样子。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恐怖。

紫苑反驳说:你明知故问,那是你自己的身体。

可是,他们为什么那样对我?

愤恨和疑问让女孩的脸变得扭曲。

紫苑忽然变得很害怕,因为她不止一次看到过心存怨恨的灵魂的下场。

紫苑不停对女孩说:冷静,冷静。

可是女孩的表现让紫苑越来越害怕,女孩竟然奔过去对着自己的身体自暴自弃地捶打起来,她一边捶打,一边吼着:你怎么这么难看?这么难看?

终于忍不住的紫苑怒斥女孩,你的身体脏了,可是你的灵魂没脏,你怎么可以这样放弃自己,怎么可以放过欺负你的坏人,你要回去,指正坏人,让他不再害人。

可是,愤恨和恐惧已经燃烧了女孩,女孩的灵魂在慢慢的消失。

紫苑无法控制。

女孩笑的释然,举手向紫苑说再见。

一句再见。彻底灼痛了紫苑,紫苑对着女孩消失的地方无奈说出:我们哪里还会再见啊!

十五

一脸失落的紫苑呆坐在在女孩的尸体面前良久良久,

“你要帮助女孩活过来。”老太太的话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的耳边。

看来,答应老人的承诺永远无法兑现了。

一百年来,紫苑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第一次觉得自我放弃才是真正的恐惧。

又一夜过去,紫苑想最后帮助这可怜的女孩一把,那就是让她的家人找到她,让她的身体不要在这荒野里受罪。

天亮了,紫苑看见远远的有一个人影,她飘了过去。

女孩终于被人发现了。

老人的破屋里,记者听得毛骨悚然,一身冷汗。

好奇的记者颤颤兢兢的问老人:你说,女孩身体里的灵魂是紫苑?

是的。是我叫放牛娃推紫苑进了那个身体。

为什么?记者又惊诧了。

老人又揭开了另一个故事。

其实和紫苑有缘的人是放牛娃。

訾凡写给紫苑的信也都是真的,可是我说过,他们死在两个时空,那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不能相见。

就算紫苑到了他们约好的地方,他们依然无法相见。

那么紫苑倘若去了那个地方,她就会陷入永远没有结果的等待里,永远不能超生。

还有另一种可怕的结果,话到这里,老人犹豫了一下,再次欲言又止,可是记者迫切想知道, 不停追问,老人无奈继续:

那就是,当紫苑辛苦赶到訾凡说的地方,见不到訾凡,被欺骗的感觉就会靠近她,这个时候,怨恨也会让她失去理智,她就有可能会像女孩一样魂飞魄散。

可是,书上说,只要有高人帮助,有情人终可以见面的。

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高人呢?

老人讳莫如深的反问记者。

记者纠结了。

紫苑到女孩的身体里,又会怎样?

只要回到人世,她就会忘记所有,忘记了所有,她就会走进下一个生死轮回,下一个生死轮回里,放牛娃在等着她。

忘记,忘记真的这么好?

记者更加的惘然了。

那訾凡怎么办?

每一个人自有每一个人的命,每一个灵魂也自有每一个灵魂的归宿,訾凡也会有訾凡的轮回。

那是我无法预测的。

说罢,老人叹了一口气。

听到这话,记者满脸的惋惜,多好的一对情人,却是这样的结果。

老人问记者:“假如你是紫苑姑娘,你是选择没有尽头的等待,还是选择生死的轮回。”

“我当然选择等待。”记者脱口而出。

“我想紫苑也会固执地这样选择,可是,这么好的闺女如果一直这样,或者烟消云散又该是多么的可惜。”

记者终于听出了一点的门路。

不禁惊叹地问道:“老人家,你这是在帮紫苑吗?”

我在磬我的全力帮助她,但是,我不知道这是对是错。

老人说完,一双泛白的眼睛又盯在了一个地方,陷入了沉默。

记者也陷入了沉默。

他已经见过那个躺在医院里的女孩,女孩的手脚因为严重的脱水氧化变得於黑於黑。

女孩的头发已经被全部剃光,因为她的头上不止一个窟窿。

医生说,那样寒冷的环境,那样严重的伤情,女孩能活过来简直是一个奇迹。

不过活过来的女孩成为一个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

就是因为女孩没有死,女孩的遭遇引起了一场喧嚣,所以记者也知道了。

记者也狠狠地惊叹过女孩超强的生命力。现在,他仿佛明白了一切。

可是,他的疑问也似乎更多。

他想知道被紫苑的灵魂支撑着的女孩的命运接下来会如何?

他想知道,一直等不到紫苑的訾凡现在如何?

他想知道谁来帮助那个痴情的訾凡超度?

他想知道在哪一世紫苑会再和心上人訾凡遇见?

孩子,知道的太多并不一定是好事。

天亮了,老人下了逐客令,

“女孩会好起来吗?”脚步已经迈出门口的记者还是忍不住问。

“会好起来的。他们都会好起来的。”老人低着的头微微的摇着,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回答着记者的疑问。

听了老人的这句话,记者轻轻舒了一口气。

然后转身离开。

可是,几个月后,女孩死去了。老人也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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