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多满脸笑容地提了提裤子,这是他第二次上了社会版头条,这一次版面比上一次还大。
说起侯多来,对于像我一样跟他一起长大的孩子大概没有什么好感,倒也不是因为他哪里不好,相反可能是因为太好了。从小成绩优异的他就是个自带追光的角色,像所有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总是被裱在学校光荣榜的橱窗里,又或者活在每个被迫以他为榜样的同龄孩子的三字经里。也许每个学习好,工作好,娶得好的人物都应该活在教科书里,作为伟人被歌颂,或作为贱人被理所应当光明正大地唾弃,至少不应该活在现实世界中成为比其更平凡的同类吃喝玩乐的绊脚石,这是我对于他一生的客观评断,或许换句话说来得更直接,这样的人完全不应该有好下场,而万万没想到,当有朝一日得知这句在我口中默念了一千八百遍的话应验了的时候,我却丁点没感到为民除害的暗爽,反而错愕到不知如何是好。
当侯多将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他也只不过才三十几岁,而我们依然活在他成功人士的阴影之中,以朝不保夕的固定工资唾弃着这个年薪几十万依然不找小三的男人。我以为,我再也没有超过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活化石的机会了,至少这辈子,直到那天我在社会版头条看到了他。和以往的人物报道不同,侯多的上镜采用了类似于“小明”的化名,图片像素也渣到类似于从偏僻街角的监控中定格截图的画质,而他却褪去了平时笔挺的西装赤裸裸地躺在马路中间,但我发誓这绝逼不是一句有着多高文学造诣的修辞方法,事实上他确实一丝不挂。我当时也确实为此感到自己的认知出现了这样或者那样的偏差,但是对于这个几十年都一直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耳鼻眼脑前的人,我有着一百二十分的信心认出他的骨灰,或者哪怕一缕青烟。
站在三十楼的阳台上,嘴里叼着一只说不好藏了多久的高级香烟的侯多,吐着烟圈的那一刻自己仿佛是吸了毒的神仙,望着远处的楼房,行人和车辆,飘然其外,这么安静的午后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
“侯多,你给我滚出去!”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几近凝固的空气,给侯多的耳膜开了一道口子,而他本人已经麻木这种歇斯底里,用几乎看不到动态的回身,颤抖地抡起右手弱弱地给了身后这个横眉冷对的女人一个哑雷的耳光。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被甩了巴掌的女人像是被戳了大腿根的华妃一蹦三尺直接窜破大内总管的阁楼,“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像是被天庭安排了何等重任,连十五天都不一定能出现,人家男人忙事业都是屁股着火,跑起来最起码能让人看到一溜烟,而你……”窜到阁楼的女人大概是看到了光着屁股的太监,惊讶中带着些愤懑,愤懑中带着些委屈,“你应该是踩着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吧,高科技都达不到你这效果,跑起来连个影儿都看不着,”女人越说越气,而侯多并没有回神依然低头看着满地流窜的大头蚂蚁,“你妈还让我给你们侯家生孩子,我生什么生,生你丫猴子吧,你说我这得跟哪位多毛的壮士能隔空生出孩子来!”话说到最后,女人可能连自己都觉得被委屈到了,从华妃转成了容嬷嬷,双眼眯成了一条皮鞭,抽得空气嗒嗒作响,“侯多!你还真别跟我来这套,玩沉默是吧,玩西游降魔里的猪刚鬣是吧,只可惜我不是处世未深的小师妹,姑奶奶不跟你玩了,别忘了这栋房子是我的名字,你现在就给我带上你的行李箱从这里滚出去!”
事实是这样,当你对着一个有血有肉且能保证他还活着的同类激情澎湃半小时依然得不到一句回应时是会有些火大,如你所想,女人已经迅速从太监闺房爬出来,气急败坏地摔了阳台上的花和花盆,茶壶和茶几,夺门而出。本以为这场曾经发生过一千八百次的独角戏就这么千年如一一如既往地熟练收场了,而也许这个时候一直来收拾残局的钟点工都走在半路上了,但女人却不依不饶地再次冲进了阳台,“诶,我说侯多,你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啊?”这句顿时开了扬声器,炸开在了宁静的午后,眼前的侯多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女人不经意间看了的高阁太监。侯多,将烟头甩在了暴力现场的混乱中,颤抖地抡起右手,却被一声“侯多,你再打一下试试”的威胁挡在了电光火石之外。侯多拎起外套夺门而出。
此时的阳光已经褪去了三十层阳台上的光亮,以柔和的色泽浸镀每个行走在柔和之中的车水马龙和落寞的躯体,作为川流不息的大头蚂蚁,每个独立存活的个体从来没想过“伟大”却用不经意的行动证明这这座城市的人丁兴旺……
“一个人”的街道像是一扇扇打开在侯多面前的任意门,他失魂落魄地从每扇门前迂徐路过,路过又有记忆邀自己对坐,给他讲着自己都忘了,却依然闪亮亮真实存在过的过往。
侯多走出了巷尾,经过那家自己曾攒一星期零用钱才舍得买一杯热饮送给邻桌心仪已久漂亮女孩的奶茶店,回头寻找时才发觉招牌已经不知道被摘去多久,门面换成了现代感十足的玻璃橱窗,上面赫然写着:我们只卖套,所以很专业。侯多从来没在这里买过套,所以并没有办法去评断它的专业与否,可是却着实对这一切感到失望和恶心,觉得自己的青春受到了莫大的凌辱,那样子就像……就像邻桌的漂亮女孩被当街撕了衣角,就像自己被老婆侮辱了性能力。
侯多一头扎入了情趣小店旁边的酒吧里。昏暗的灯光,慵懒的调调,彼此厮磨的陌生躯体,整个空间充斥着满满荷尔蒙的味道,走进酒吧的侯多像是一块掉进狩猎场的鲜肉,各路飞禽走兽嗅着味儿地慢慢靠近,毕竟这是一块穿着高级西装帅满一脸的鲜肉,暂不说其内涵肥不肥美多汁,单看他这一身行头,倘若不是借来的,一定会给很多“小费”。
一个身着酒红色低胸露背镂空洋装身材高挑的女人风骚地坐在侯多面前,说起那是件洋装其实侯多也不太确定,因为他出席过那么多高级场合,见了那么洋装,这种仅仅挂在乳头上漏出七分之六个乳房的洋装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女人晃动着若隐若现的双峰在侯多面前画着圈圈,被吹了备战号角的侯多一时被杂糅在一起的情绪冲昏了头脑,当然吹了号角就要开战,没有平白无故的出征信号。都是成年人一切都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很快女人便把自己掰开了揉碎了放在了床上,放在同样被放在床上侯多的怀里,也许是速度有些太快,没有跟侯多交代好开战时间,开战地点,开战提纲,和开战宣讲词,让他一时不太好接受,但是来了也便是来了,况且荷尔蒙也不由分说地做了主,不安分地期待着一场说走就走的暗战,作为一个男人岂能不就此开炮。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的美妙,游刃有余游走在侯多躯体之上的肥臀巨乳,像是一台身经百战的挖掘机,也许它去过蓝翔,或者新东方,可是它一定没去过垂柳小学窗明几净的长廊,那些像天使一样从身边飘过纯洁无一丝沾染的身影,那个坐在身边不娇柔不造作,没有丁香一样结着愁怨却依然淡淡芬芳的女孩子;它一定没去过那个长长小巷没变样以前的那家奶茶店,大家害羞地彼此打趣着丝袜奶茶中“丝袜”二字的存在。
思想和身体游离在两个背道而驰的轨道上,而且越走越远,远到拽住了灵魂却没把持住肉体,侯多在挖掘机的一声刺耳的熄火声中结束了全部战斗,显然如此的表现让刚刚开始还未深掘的机械尤物感到发自内心的不满。
“我操!真没看出来,一表人渣的外表下面竟然如此表里如一,你是我见过最差的……”
最差的……最差的……最差的……最差的三个字像是开了单句回放一样在侯多耳边萦绕开了,从来遥遥领先的他就连跳皮筋都能拿社区儿童争霸赛总冠军,怎么可以被说最差。按照电视剧的桥段,接下来侯多就是失去理智地往事走马灯,而且必须夹杂着些画面变形变色特效,更有质感的还有杂糅入些叽里呱啦的快进声效,而事实上,侯多确实没绷住最后一根弦地失去了理智,不自主地颤抖着抡起了右手打了“出言不逊”的挖掘机,而接下来侯多就被几个壮汉连人带丢人地扔在了酒店附近的小店门口,小店玻璃橱窗上赫然:我们只卖套,所以很专业。
也许是……没有谁能深刻剖析出侯多当时的心情有多复杂,或者多纯粹,只知道,那天之后这个整天西装笔挺的英雄人物便如我所愿地登上了纸质书页,而且被各大报刊杂志变着花样地挂了勋章,也不遗余力地刨了祖坟。
而我们,也再没看到过侯多,甚至听到,哪怕在谁谁的口嘴中。
“截止到目前为止,X市X区的几名当地警务人员和工作人员已经与这位高级西装男斡旋许久,而这位男士在地处星海公园的蹦极台上也已僵持一个小时有余,坚持不穿戴相关护具,而且情绪相当激动,到记者发稿前依然没有确切信息显示此人为何有如此举动……”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侯多的消息,第二次在当地各大新闻头条,而我分明在一条新闻的最后看到侯多颤抖地抡起右手歇斯底里地声询问:“这是不是迄今为止自杀地点的最高纪录……”,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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