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mo是一名90后,曾经是一名地铁老司机,前25年里过着和大部分人一样的生活,上学,工作,买房,等着结婚。
而现在,他是一名高空跳伞教练,每天带着人们在蓝天上翱翔。
高空跳伞教练对很多人来说是个非常陌生的职业,很多人第一反应是危险。然而对于热爱跳伞的Nemo来说,这份工作让他感受到的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以及心灵的自由。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去世界各地工作,实现自己环游世界的梦想。
文 | Nemo
编辑 | 李翘
飞机的发动机在嗡嗡地响着,我站在舱门处,巨大的风力把我吹得睁不开眼,舱门外是无边无际漆黑的夜。
俯视着下面4000米的高空,我的心一直咚咚咚跳个不停,回头望了望身后排队的老外们,我心一横,硬着头皮跳向了黑暗中。
万万没想到我居然遇到了降落伞故障,暂时的夜盲症又让我什么都看不见,伞带着我疯狂旋转冲向地面!
“都到这一步了,我不能就这么摔死”,我拼命地尝试解开故障,最后在快接近地面的时候成功恢复了降落伞,安全降落。
这是我做高空跳伞教练的考试之一“夜间跳伞”,这是最后一关、也是非常危险的一关。我通过了,正式成了一名高空跳伞教练!
不见天日的地铁司机生涯
大学毕业后我做了一名地铁司机,这份工作很辛苦和无聊,一天到晚就是在隧道里开车。没有假期,只有倒班,一般是白班夜班四班倒。
白班还好,夜班要从下午三点工作到半夜12点地铁结束,把地铁开回基地,住在基地里面,第二天凌晨三点多就要起床接着工作,一直到上午10点左右才能回家。
夜班以后是一整天的休息,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倒班。
日复一日地开着地铁,成天钻在暗无天日的隧道里,拿着普通人的薪水,狭窄的晋升空间,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司机工作让我萌生了想退出的念头。
这个念头,在一次事件中被彻底激发。
2013年7月,一个同事体检查出了白血病。我们都去探望他,我看到血液科病房里有很多白血病人,他们都躺在病床上,承受着化疗的痛苦,而同事也在短短的时间里因为化疗日益消瘦,从他眼中透露出的迷茫让我至今难忘。
“我觉得我这辈子废了”这是我从21岁的他口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时起,我经常想起他的这句话,同时开始思考,人活着为了什么呢?难道就为了一栋房子、一辆好车付出人生最好的这几十年吗?
有一次,我看到了别人环球旅行的视频,看到他们在非洲大草原驰骋、在冰岛看极光,我好生羡慕,羡慕别人有钱可以出去玩,可以没有顾虑地活着。于是在后面的一年里,我开始存钱,为了辞职做准备。
“我要去环游世界,起码有一天在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曾看过这个世界,我还有回忆。”
困难重重
很多人会觉得,环游世界谈何容易?事实确实如此。我先后经历了父母的不解、缺钱、迷茫中摸索、受伤导致梦想几乎破灭等种种挫折,五年后,才算基本上开始实现自己的心愿。
我的父母都是标准的国企员工,从小教育我要安安稳稳,他们觉得我应该按照他们的想法好好生活。
“妈,我想去环游世界” ,我跟妈妈摊牌了。
“你先把自己的肚子喂饱再说吧”,妈妈只是觉得我在开玩笑。
不过妈妈小看我了,我从小就特立独行,想到什么立马就会去做,大学时期曾经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环游了中国大部分地方。
我骑着一辆二手美利达,先后去过神农架、三峡大坝、青海、海南岛等地。当我把钱都花在出去旅行上的时候,我父母很不理解,到后来已经管不住我了,也就由我去了。
辞去地铁司机工作的那一天,他们的表情真的难以言喻,看我就像看别人嘴里的不孝子。但是他们并不强迫我停下来,以后的日子里还是在默默地支持我的爱好。
既然要环游世界,首先要有钱。我辞职以后尝试了很多职业,自学并开了一年手工皮具工作室,结果没做起来。还当过一年乐器老师,很开心但是也赚不到什么钱。最后甚至去卖过保险,然而保险公司内部的培训太洗脑了,我的个性做不了这种事情,也放弃了。前后折腾了足足五年都没有找到出路。
(做手工皮具)
正当我迷茫的时候,看到了电视上中国低空跳伞员张树鹏穿着翼装从天门山上一跃而下,我惊呆了,还能这么玩?
我开始研究跳伞,越研究越激动,特别想学习跳伞。
然而去哪里可以学跳伞,怎么当上跳伞教练呢?2016年,跳伞在国内民间还没有发展起来,只有地方专业队伍和国家队才能跳伞,但我已经超龄了,没法参加。
不过,国外跳伞运动已经发展了几十年,我开始在国外的跳伞论坛搜索信息。最后发现,只要成为了双人跳伞教练,就可以靠着带别人体验跳伞赚钱,而且完全可以养活自己,工资还不错。
因为全世界都有跳伞基地,只要考取美国跳伞协会的跳伞执照,再慢慢升级,最后考到跳伞教练,就可以在全世界所有能跳伞的地方上班。做着好玩的工作,同时还能环游世界,完美!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2016年,国人想去学跳伞还得去美国这些跳伞运动发达的国家。和家人商量后,我卖了车,拿着仅有的五万块钱孤身一人去了美国。
学习的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当时是二月份,加州还很冷,气温不到十度,而我要从4000米的高空完成25次独立跳伞。
那是我第一次背上降落伞包,在4000米高空,没有任何保护。打开舱门的一刹那,零下几度的冷风一瞬间吹在我的脸上,我忽然头发懵,大脑一片空白: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跳伞?
然后,我要站在舱门外,螺旋桨就在脸边上对我吹着风,我就那么呆楞着,教练拉着我的腿使劲拽我,但我都没有反应,因为我完全懵逼了。不过,最后还是被教练硬生生拽出去了。
之后再跳就好了很多,后面也都算顺利。教练给我解释说,我当时的反应是正常现象,叫做感官超载,人在第一次做极限运动的前几秒都会有一个短暂失忆的状态,完全蒙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部分体验跳伞的乘客第一次出舱的时候都会这样。
最终,我在经历了一个月的学习,顺利考取了美国跳伞协会单人跳伞员证,也就是业内俗称的A证。
(在美国学习跳伞)
同时也让我感受到了外国的跳伞氛围,来跳伞的基本大部分都是很外向的人,而且从刚成年的到六七十岁的大爷大妈都有,是让我很惊讶的。大家都很友善,在我考证的过程中给了我很多帮助,没有辈分和人种的区别对待。
学习完我就回国了,但是还不能当跳伞教练,因为一个入门证书是远远不够的,可以说距离十万八千里,要当跳伞教练还需要大几百甚至上千跳的经验。国内并没有像国外那么好的练习跳伞的条件,我只能暂时在国内继续等待机会。
机遇来了
2018年国内陆续开出了几家跳伞基地,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广东有一家跳伞基地招收“基地志愿者”,免费出劳动力可以换来单人跳伞机会。
我二话不说收拾行囊南下,从那一刻开始才是真正迈入了这个行业。在广东的这一年,可谓是苦中作乐。我的工作是每天接送客人,打扫卫生,叠降落伞。一个降落伞有50斤重,要抗起来甩来甩去。
刚开始学叠伞的时候,叠一个都要四十分钟,累出一身汗,广东的天气就算在空调房间里面叠伞,都是每天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幸好,后面熟练了以后只需要十分钟就可以叠好一个双人伞。
(跳伞完毕都得把伞再叠好,这可是件体力活)
同时,为了自己能赶上免费的架次,还要在短时间内叠完自己的降落伞。基本就是一个架次间隔30分钟,我要叠两个伞,然后上去跳伞,落地第一时间回来再叠两个伞,一天就这么循环着。
有的时候还要带学生,拍摄第三方跳伞摄影。不过,就算再苦再累,我们所有跳伞的员工都是非常和谐的,每天都在互相鼓励,互相支持。我从每一个教练身上都学到了很多知识和技能,也让我的技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好。
同时,我也认识了国内很多学习跳伞的朋友,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和我父亲同龄的学员,50多岁的老大哥,他一个人到我们基地学跳伞,让我很佩服。这个老大哥非常谦逊和蔼,对我们这些晚辈没有一点架子,都称呼我们“老师”,下班了还请我们吃饭。
在广东的一年里我认识了很多这样的好朋友,这些都是我得到的最宝贵的财富。
当时作为叠伞员,老板每个月给我1000块的补助,一个免费的房间。但是我要面临巨额的装备支出,一个二手的降落伞包都要3到4万,磨损的装备更换动辄上千,还有培训支出,生活费用等等。
还好家人和朋友在金钱和精神上都给予了我很大的帮助,在我因为受伤想放弃的时候打电话支持我、安慰我,让我最终坚持了下来,没有他们的帮助可能也不会有现在的我了。
说到伤病,其实跳伞员也可以算作运动员的一种了,时间久了不免会有职业病或者意外伤病。在我跳伞过程中,有一次就因为降落区的草丛中有一个暗坑,我降落的时候没看到,不小心踩了进去,结果导致了脚踝骨折,不得不休息了三个月,钢板两年后才取出来,这事不论是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给了我很大的打击。
还有很多人因为不当操作导致的降落受伤,这种事年年都会发生。甚至我在国外上班期间,有跳伞的人因为自己操作不当发生意外的。所以这个行业需要有很高的安全意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怎么操作是安全的,才能干的长久。这也是职业伤病给我带来的好处,让我意识到小心驶得万年船。
成为跳伞教练前最后一次考验
2019年,我迎来了人生的第500次跳伞,终于达到了考跳伞教练的最低标准,于是我辞职去了迪拜,进行教练考试之前的最后一次试炼“夜间跳伞”。
在拿到最高级别执照之前,所有人都需要进行三次夜间跳伞。其实夜间跳伞的危险系数并不高,它在当年是拿到最高D执照的最后一个门槛,大部分跳伞员也是将夜间跳伞作为拿到D执照的最后一个项目来做的。而且夜跳只要你能安全降落就可以了,并不是一项考核,所以夜跳对于一个跳伞员来说算是一个最后的试炼。
不过,在能见度很低的情况下跳伞,并且要安全降落,要在短时间内适应黑暗带来的夜盲症,并且在一个1000多米和4000米的高度分别完成安全的降落,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夜间跳伞之前)
当夜我是第一个出舱,心里其实非常害怕,但是机舱里就我一个中国人,寻思着不能给国人丢脸,我只能硬着头皮跳出去。
万万没想到,一开伞遇到了降落伞故障,后来检查发现是我新换的降落伞线严重老化导致的旋转。当时我什么都看不见,伞带着我疯狂旋转冲向地面。我心里想着:都到这一步了,我不能就这么摔死,于是拼命地尝试解开故障,最后在快接近地面的时候成功恢复了降落伞,安全降落。
(拿到跳伞教练证书)
后来我也好好反思了一下,对于装备的使用和保养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陌生的环境下跳伞,一定要使用自己熟悉的装备,以及好好检查好装备。
现代的降落伞包在技术上已经很成熟了,一般不会出现因为装备本身而导致的故障,都是跳伞员本身因为大意或者操作不当导致了故障。这点也让我在后续的职业生涯中更加谨慎。
当然,夜间跳伞的事我并没有告诉我爸妈,只是跟他们说我去迪拜考试去了。
梦想开始的地方
从迪拜回国以后,我就开始计划我的环游世界之旅的第一站:亚洲。
亚洲主要是国内和泰国的跳伞业比较繁荣,我把目光投向了泰国,正好泰国基地正在招聘中文教练,一拍即合,我便出发泰国。
在泰国工作了快一年,那里的生活环境很不错,天气也好,冬天不冷,每天上班都很舒服。在那里,我也认识了全世界各个地方的跳伞教练,俄罗斯、巴西、美国、英国、泰国本地,还有芬兰的教练。
(我负责拍照)
其中有一对来自德国和南非的情侣Ann和Dave让我印象深刻。他们一边旅行一边跳伞赚钱,去了很多个国家,男生负责带客户跳伞,女生负责拍第三方摄像。
(Dave和Ann)
两个人做着同样的事情,每天在一起上班,非常开心。放假的时候,我还和他们一起去了泰国周边的岛屿度假。他们两个早上一起浮潜,晚上一起喝酒聊天,他们好像有聊不玩的话题,这真的让人非常羡慕。
还有一个芬兰教练,只喜欢同性,他在泰国那个崇尚性别自由的国度找到了他的真爱,两个人开心地生活在那里。
这里大部分的教练都是来基地工作一段时间,然后出去旅行,接着换下一个地方继续工作。这样的工作环境也越发坚定了我靠跳伞来实现梦想的目标。
回到国内
说了那么多好,其实做跳伞教练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像北漂、沪漂一样,牺牲了亲人朋友的陪伴,甚至要牺牲个人的感情,因为很少有人会愿意陪着你去各个地方漂泊。所以这个工作在开心的同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的,需要一个强大的内心去完成自己心中的目标。
而且,在这个行业立足是需要非常大的投入,对自己的身体、精神的投入,还要不停地学习。我在这几年看到过很多人被劝退在各个阶段,但是大部分人都是能坚持下来的。
另外,这项运动确实是存在危险性的。比如很多跳伞的人喜欢在空中做各种惊险的招式,旋转、贴地速滑等等,有人降落速度高达一百多公里,能贴地低飞一百多米远。如果说普通降落是马路开车,花式降落就是专业赛车。不过这些花招国内玩的少,都是外国人玩,我自从摔了脚踝以后就不敢玩花招了。
现在国际上还有专业的花式跳伞比赛,比如拉飘(canopypiloting),这项运动非常危险,那些世界冠军都是浑身钢板的“钢铁侠”,中国跳伞队迄今还没有参加过。中国强项是定点,就是看谁落得准,很慢地降落。
感觉很多老外骨子里的性格跟我们就是不一样,我们追求稳定,他们就是愿意豁出去搞自己喜欢的东西,其实这就是他们对自由的极致追求。国外60-70岁了还玩跳伞的老头老太太一大把。
我认识一家老外,他家三兄弟一个姐姐,姐姐普通上班族,剩下三个弟弟都是玩极限运动意外去世的,但他姐姐就很简单地说了一句“麻烦把我弟弟骨灰寄回来”。
这些对我的价值观冲击很大。
2019年底,我回到了国内工作,在江苏的一个跳伞基地做教练。
这两年,国内跳伞运动正在飞速发展,已经出现了十几家跳伞基地。但是,由于跳伞对人要求较高,导致了参与的人不是很多,国内的爱好者大约几百人,和滑雪、滑翔伞这类运动没法比。
来跳伞的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我带过的国内年龄最大的是一个60多岁的阿姨。有意思的是,女孩普遍比男孩胆子大,上了飞机又临阵逃脱的都是男生。
目前,国内参与跳伞的人水平层次不齐,不过能带客户的双人伞教练大部分都是早期从国外培训回来的,技术和外国教练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因为疫情的原因,国人出不去了,只能在国内跳,所以越来越多的双人伞教练正在被培训出来,以后国人的圈子也会越来越大,这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这几年的经历对我来说弥足珍贵,不论开心还是痛苦,都在我人生路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我不后悔,也希望通过分享自己的经历来告诉大家,只要心中有理想,趁着年轻勇敢去实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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