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于未来的惩罚和收益都估计不足,倾向于就眼下的损益进行决策。这就导致我们天性在决策方面目光短浅,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我们会在大学阶段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进行学习之外的娱乐,这些娱乐都有一个典型的特点,就是能够立即获得愉悦,并且并不会导致立即的损失。毕业看似遥遥无期,我们很难提前几年就设想几年后的危机,毕竟,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呢?也许我们的远古生活告诉我们的真理就是,几年后的潜在收益跟眼下唾手可得的好处无法相比。
转自:刘未鹏逃出你的肖申克(三):遇见20万年前的自己(HTTP://MINDHACKS.CN/2010/03/18/ESCAPE-FROM-YOUR-SHAWSHANK-PART3/)
《Synaptic Self》中曾提出一个发人深省的观点:由于人的大脑是经过漫长的进化年代“堆积”起来的,也就是说,从爬行动物到哺乳动物到高级灵长类这些进化阶段,我们的大脑从只有原始的反射模块,到拥有初步的情感区域,一直到神奇的具有6层结构的“新皮质”所支撑的高级认知能力,一步步走来。这个过程并非上帝预先编程架构好的,而更像是在既有结构上“叠床架屋”,比如,大脑从内到外基本上是按照进化年代来排序的,比如啮齿类等一些小型哺乳动物的新皮质是光滑的,这是新皮质在进化出高级灵长类之前的样子,后来为了解决大脑中空间不够的问题,进化之手发明了大脑皮层沟回,通过这些褶皱,在不增加太多占用面积体积的前提下使得大脑皮层表面积暴涨,正是这些褶皱使得灵长类进化出独特的高级认知活动,如工作记忆,语言。这种“堆砌式”的进化有它节省和复用的好处(《Kluge》),然而另一方面也带来了奇特的“进化时滞”效应——进化年代较近的大脑模块和较久远的模块之间要达成完美沟通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之前便会造成多个模块之间面对同一个问题决策不一致的问题。
我们的高级认知模块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很重要,必须提前准备并持之以恒,然而我们内心的另一个小声音却在万般阻挠我们把屁股从床上挪开或者把眼睛从网页上挪开;我们明明知道赌博,烟酒,犯罪是不对的,然而内心的一个小声音却在喋喋不休地催我们动手去做。我们明明知道高糖高脂肪的食物不宜多吃,但内心的一个小声音却总是怂恿着再吃最后一勺(不禁让人想起《傀儡人生》)。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很多时候在这个争端中败下阵来的却是代表更先进生产力的高级认知模块,更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在大多数时候我们的高级认知模块似乎根本就没有启用,而是凭借着本能或直觉“自动驾驶”自己的身体(《Gut Feelings》)。
这里的原因是明显的:设想一下,人类的高级认知模块是在相对较近的进化年代出现的,然而原始的情感和条件反射模块却在千万年的进化长河中忠实地保护着我们在自然环境中生存下来并努力繁衍后代(《Mean Genes》),这些模块似乎“理应”拥有更强大的力量,然而工业时代的到来将人类生存的环境极大的改变了,我们大脑的原始模块适应的是远古时期的生活,以采集狩猎为主题的社会构成,这跟现代工业文明相差颇大,举个例子,我们的社会交往本能令我们非常顾及自己的面子(面子不仅是一个东方文化中的东西, 在全球都存在),面子可以与很多东西关联——与异性的交往成败,在对手面前是否挺身而出,在困难的任务面前是否完成得很好,这里的逻辑是很明显的:一次糟糕的社会性事件会降低我们的声誉,在远古社会,聚居群体较小,成员之间依赖性很高,糟糕的声誉会导致被赖以生存的群体排挤出去,危机自身的一切,所以我们往往有着不顾一切捍卫自己的面子原始冲动,《Bounded Rationality》里面曾经提到这样的一个例子:两个男人因为酒吧里面的一点小争执最终大打出手乃至一方杀了另一方。在类似酒吧这样的一个众目睽睽的社会场所,人们往往会为面子而恼羞成怒,作出过激行为,而我们的大脑同时又会认为我们仍然处在没有法制的远古社会,所以杀人便有了可能,事实上我们不难想象在远古社会杀人可以转化为力量和能力的声誉,由于进化的钝刀还没有来得及磨平我们远古时期的“棱角”,所以只有少部分“理性大脑”强大的人才能够作出适应现代工业社会的行为;《Mean Genes》上面说了这么个例子:在远古社会我们在向姑娘求爱的时候会小心谨慎,因为一次洋相会很快被传递开来从而使得我们变成整个群落的笑柄,然而在现代社会,尤其是人口流动剧烈,人际关系变动频繁的大城市,社交失败的成本近乎于0,所以正确而理性的做法却是永远都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因为我们的大脑中同时存在着远古的自我,和现代的自我,并且两者并没有完美协调,所以才会出现“如著作等身的教授,聪明的数学家,艺术家同样有可能成为性引诱的牺牲品,同样可能犯七宗罪,同样可能成为焦虑和忧郁症的患者”(《Synaptic Self》)(不禁让人想起前阵子著名的泰格伍兹事件)。
然而除了这些极端情况之外,普通人也常常受到困扰——明知正确的事情就是没法去做。仔细想想这简直是一句类似悖论的话:既然你的大脑认可某种做法是正确的,而同样又是你的大脑主管你的行为,那为什么偏偏你没法执行呢?这就说明主管行为的并不仅仅是你的“认知”模块,认知模块发完话之后自会有更强大的情绪模块藐视“上级”的决定。所以我们常常哀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和别人作斗争,而是和自己作斗争。
《Phantoms in the Brain》提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例子:我们看到老朋友时会自然微笑,然而站在摄影师面前我们却经常“挤”出难看而别扭的微笑。我们常常说第一种微笑是发自内心的,第二种笑则是有意做出来的。事实上这两种微笑的确涉及到两种不同的机制,只不过不是心脏和面部肌肉,而是两个不同的大脑模块。自然、下意识的微笑来自于大脑中位于进化年代较古老的丘脑和进化年代较新近的大脑皮层之间的一个叫做“基底核”(basal ganglia)的结构,而有意识的笑则是由大脑中的动作皮层控制的。而这两者只有前者具有正版的微笑神经回路,当我们看到朋友的时候,朋友的脸庞的视觉映像通过视觉神经传导到我们的情绪模块(边缘系统),并进而被转发到基底核,后者的微笑回路负责调动面部肌肉生成一个真正自然的微笑,整个过程在不到一秒内完成,在这个时间里你的高级认知模块根本还没来得及活动呢。
有些时候一些人会因为中风而导致一侧运动皮层受损,如果你叫他对着摄影师笑,你会发现他挤出的是半边脸的山寨微笑,另一边脸(对应受损的运动皮层的那一边)则不笑。然而神奇的是如果他见到老朋友,则会发出两边对称的、自然的微笑,因为控制自然微笑的基底核没有受到损伤。
而在极少数情况下,则会出现一种恰好相反的情况:中风损伤了一个人的基底核,影响了半边脸的微笑回路,一开始这个人自己也注意不到,直到他对妻子自然微笑,妻子会惊讶地发现他脸上只有“一半”微笑。然而,如果摄影师叫他微笑,他却能够做出对称的微笑,虽然是不自然的那种,因为控制有意识微笑的运动皮层并没有损伤。
就像两种微笑一样,我们的大脑在同一个决策上经常有不同模块的参与,有的人更偏向使用直觉进行决策(《Predictably Irrational》),有的人则更偏向于理性分析,而事实上这两者并没有孰优孰劣之分,只是在不同的场合适用,无法驾驭这两种决策引擎的人要么一方压倒另一方,要么就是陷入纠结。
我们在选择职业的时候“听从内心的召唤”,因为我们对事物的热情来自于我们的情感系统,没有这个系统的支持,我们很难在一件事情上持之以恒的专注投入,emotion(情绪)和motion(动力)本就是同根生,说明人们很早就了解到情绪和动力的关系。对此有这么一个真实事件(记不得在哪本心理学书上看到的了,记得的朋友请留言。),一个事业顺利的中年男人,原本过着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但有一天不幸遭遇了车祸,车祸损伤了他的头部,他的情绪大脑遭到了损坏,后来虽然他健康方面痊愈了,然而却从此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再没有动力去发展他的事业,照顾他的家庭,对他来说发生什么都是无所谓的。事实上,我们所谓的生活的意义便来源于情感系统。
我们在面对道德问题的时候听从“良知的召唤”,因为漫长的进化给了我们一套非常优秀的天生道德判断神经回路(《社会性动物》),只要听从良知的召唤我们便能在道德的平衡木上走得稳稳当当。
我们对于很多事情的决策判断都刻画在天性里面,然而同样也正是这些天性在很多时候会让我们陷入困境,我们“能存储能量就尽量存储能量”的食物摄取天性虽然适合远古社会,然而在能量充裕的现代社会却导致大量人的超重。《How We Decide》上有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实验:让一群人走过一个屋子,屋子的中间放着一个桌子,上面有诱人的巧克力蛋糕,也有水果沙拉,让其中一部分人默记某个7位数字序列,另一部分人则只默记2位数(当然,实验者会为默记数字的原因编造一个谎言,例如测试记忆能力),实验结果是,那些默记7位数字的人更可能选择巧克力蛋糕,因为记忆数字过载了我们的高级认知模块,使得它无暇和原始大脑的决定作抗争。
我们对于未来的惩罚和收益都估计不足,倾向于就眼下的损益进行决策。这就导致我们天性在决策方面目光短浅,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我们会在大学阶段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进行学习之外的娱乐,这些娱乐都有一个典型的特点,就是能够立即获得愉悦,并且并不会导致立即的损失。毕业看似遥遥无期,我们很难提前几年就设想几年后的危机,毕竟,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呢?也许我们的远古生活告诉我们的真理就是,几年后的潜在收益跟眼下唾手可得的好处无法相比。
我们的原始大脑同样也分不清什么是虚拟什么是真实,在获得社会成就和声望的动机的驱使下,即便是虚拟的网络游戏社会,我们也会投入大量精力,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大脑并没有错,我们的确应该去获得声望,只不过它还没有聪明到跟得上工业文明,它并不明白虚拟世界里面的生存能力和地位并没有办法转化为现实世界的生存能力和地位。
如你所见,很多时候我们只是生活在信息社会的远古人,如果上帝要为我们目前生出的时代设计人类,我们将会是身体上适合长期久坐不见阳光,眼睛尤其适合长久盯着30厘米以内的物体看,我们情绪上会偏好有节制而健康的饮食,我们的身体发育将不会在肌肉上浪费太多不必要的能量,青少年也不会在青春期强烈渴望冒险和建立小部落内的声望并为之做出各种危险或可怕的事情,而在执行力上我们则会偏好于执行能够积累知识和技能的长远计划,正如geeks们所崇尚的一句话所言:smart is the new sexy。
然而人类进入工业文明才短短数百年,英特网的历史则更是短的几十年,和漫长的进化长河相比仿佛一瞬,我们匆匆忙忙把自己推入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而进化的齿轮转动得却慢了很多拍,于是我们都成了进化时滞的牺牲品,我们用远古的双眼打量着这个世界,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完全不必害怕,但我们还是会汗毛倒竖,汽车酿成的交通事故每天无数,而我们过马路却置若罔闻。一句话:我们的情绪大脑仍然停留在20万年前,而20万年前是没有汽车这种物种的。
然而,我们毕竟拥有所有动物中神经元和突触数量最多,结构最复杂的新皮层。我们拥有神奇的认识自身的能力,这种能力使我们能够利用情绪系统本身的特点来克服它自身的缺点。
我们做事情难以持之以恒地专注,因为任何一个新鲜刺激的外部信号都足以激活我们强大的情绪大脑,情绪大脑一旦被激活,其神经信号往往轻而易举地抢占我们的注意力,结果就是我们发现在这个纷繁的世界里很难维护内心的宁静和专注,于是我们发明各种隔绝干扰的方法来保护我们脆弱的理性大脑,从而能够让自己做应该做的事情。
我们的大脑喜欢事情往积极方向发展,有这样一个实验:研究者让被试将手放在冰水中一段时间,有两个选项可供选择,一是将手放在非常冷的冰水中60秒并取出,另一是将手放在非常冷的冰水中60秒,然后再在逐渐变得不那么冰的冷水中放30秒再取出。绝大多数人认为第二种选择更为不那么痛苦。然而从经历的“客观”痛苦上讲,很明显第二种情况下人要受更多的罪。但是那种“情形正在变得越来越好”可以带来明显的正面情绪,于是第二种情况下的主观痛苦要小于第一种情况。而GTD的原理正是如此:通过提供不断的进展,让执行者意识到事情正在朝向完成不断迈进,这种正面趋势所带来的积极情感能够进一步激励个体把事情执行到底。
总之我们发明各种认知方法来“诱使”或“要挟”我们的情绪大脑同意去执行一件事情:我们向朋友承诺我们要做的事情,于是我们的情绪大脑会迫于信誉受损的压力而去主动完成这件事情。而加入互助学习小组则本质上是利用大脑的从众本能和同侪压力。《Nudge》上提到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一百美元的论文催缴金”:为了“逼迫”自己在计划时间内完成论文,戴维将三张100美元的支票预先交给泰勒,戴维每延迟一个月完成论文,泰勒便可以提取其中一张支票并将钱用于开聚会(而且还不邀请戴维参加:)),显然,戴维的情绪大脑很难容忍这样吃亏的冤枉事,所以为了避免它,便忠实地督促戴维把论文按时搞定了。此外还有“减肥违约金”,“夏令时”,“圣诞节省钱俱乐部”以及著名的“Save more tomorrow”等很多有意思的例子。
最后,经常动用理性思考也能够锻炼理性大脑的“实力”,在更多的决策场合获得压倒性优势。神经科学显示,大脑的模块的确遵循用进废退的原则(《The Brain That Changes Itself》),一个经典的证据是钢琴家的大脑中对应手指的神经回路占用面积要比正常人大很多。另一个有意思的证据是,如果一个人失明了,那么负责接受视觉信号的神经回路往往会被听觉所侵占(人们常说瞎子的听觉格外灵敏难道便是这个原因?)
上帝给了我们一个过了时的原始大脑,但同样也更新了我们的新皮层,能否不被20万年前的自己绑架,取决于你是否认识到关于大脑的进化历史,和能否正确使用你的理性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