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曾经主演《老井》的张艺谋,热映中的电影《老炮儿》让观众意识到,其实导演冯小刚是一名被低估了的男演员。为了艺术,冯导也真是豁出去了,半拉屁股闪瞎观众和金马奖评委们的眼——也不管观众到底愿意不愿意看(坏笑)。片中,他所饰演的"六爷",披着破旧皮大爷,满口粗话,拎着鸟笼游走四九城的胡同。这样的场景,对于我这个生长于北方胡同的柴禾妞儿来说,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老炮儿"是北京俚语,原意为老泡儿,指那些资格比较老的玩闹或是经常进局子的人。记得小时候,亲戚邻居提起进过监狱里的人,都是不好惹的主儿。但那时在我们学生中间,香港舶来的"古惑仔"比"老炮儿"更受欢迎。如果说父母心里有一个学校升学率排名,那么在学生中间,也有一个各校打架排行榜。更有甚者,公安局干脆开在学校旁边。当然这些混混在老炮儿眼里都是"生瓜蛋子",真正的老炮儿也可以说是顽主,他们并不单纯,讲究道义、规矩,他们所谓的规矩,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讲,是江湖社会的秩序,也是生活态度:有讲究,有要求。
六爷养了只宠物八哥儿,这是八旗子弟遗留下的习气。在物质贫乏的八十年代,能养鸽子遛鸟的还真不多。但这八哥儿不止是宠物,也是个人尊严的象征。老舍《茶馆》里的松二爷整天提溜个鸟笼,"自己饿着,都不能让它饿着"。
那个年代,老炮儿们也是"能人"的同义词。就拿春节来说,这对大人小孩都是头等大事。大人们提前很久预备年货,抢购大白菜,糖果瓜子,蒸馒头腌肉。农村哪户人家杀猪,都成了整个村子的大事。呼啦啦一大片,排队围观。遇上涨价,紧缺,只能托关系找门路。这时候,老炮儿们总能大显神通,搞来奇缺的物资。所以说除了部队炊事班,公司采购和大食堂,老炮儿就是民间高人的存在。
还有每年春节给孩子们添置新衣,通常都是由妈妈们缝制出来的。绣字母ABC,或者唐老鸭米老鼠——完全没有肖像权这档子事。她们参考当时的时尚教科书《上海服饰》捯饬自己,"老炮儿"们也乐得通过自己所谓"海外关系",拿流行款取悦她们。但是时间久了点,要等,"等夏天,等秋天,等下个季节"。八零后的母亲们就是这样,就算幸福只露个头,也要拽出来织个毛衣。这也是为什么老炮儿们虽然迷恋"话匣"这样的尖蜜,可内心深处仍供着妻子的牌位,因为她们有本事把苦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年货备齐了,人也收拾利索了,初二就回娘家了。那时的交通工具标配是凤凰自行车。把手上挂着鸡鸭,横梁上坐着孩子,后座上是妻子。虽然遇到刮风下雪,大人小孩都冻得嗷嗷叫。但是一辆二八自行车上载着的是一个世界。
影片里六爷喜欢听着评书在野湖上溜冰,这也是我们学生时期流行的娱乐方式。中午听着单田芳的七侠五义下饭,放学后溜旱冰斗技。攒钱淘有缺口的卡带,从港台、欧美到韩流一网打尽。至于碟片CD机、mp3、mp4都是后话了。
如今西九城没有了,六爷出了胡同也看不懂这个时代了。但是为了尊严,他赌上性命去野湖茬架。六爷拿出压箱底的55式将校呢大衣和日本指挥刀,加上闷三儿的军刺,这些装备不是cosplay,比限量手办更难得。它们要么是祖传,要么是拼了性命得来的。
最后"六爷"倒在了冰湖上,生死未卜。但我相信六爷还在,虽然不会像《麦田里的守望者》那样崇高,但是可以跟迷雾中高冷的二爷一起,守着四九城为游客指路了。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深夜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