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整个青春期都被单亲、贫穷、自卑、敏感所笼罩。

2017.8.19    星期六      天气:晴

我厌恶甚至憎恨别人异样的目光，在别人眼里，没有母亲，仿佛是一件多么难堪与不齿的事。

我讨厌别人的怜悯与同情，尤其村里人私下议论说:瞧，这个孩子没有妈，多可怜啦！

没有母亲分两种:一是母亲离家出走，二是病故。我的遭遇是后者，我不觉得有什么好抬不起头来的。

但这话，我只敢在心里对自己说。

在还没有能力与勇气反击的时候，我长久地选择了沉默与无视，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让我获得了短暂的宽慰与安宁。

这种无意义的议论，是导致我敏感的根源。

在母亲离开后的两三年里，有人不断地给父亲说媒。

媒人兴奋地说起哪个女人条件还是不错的，丈夫死得早，家里就两个女儿，女娃娃家的不用读那么多书，你跟她结婚，你也没啥负担，你把自己的姑娘照顾好就好了。

父亲总是笑眯眯地摆手拒绝，他无奈地说:“自家姑娘都快养不活了，哪有闲心操心人家姑娘的事。”

听罢父亲的话，我的心里感到莫大的安慰。

在那无知与自私的年纪里，我并不想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父亲，我不敢想象新的女人进家门后自己尴尬而窘迫的场景。

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新女人进家门后的画面:本就狭小的家里瞬间挤满了人，餐桌上堆满了菜，没有一道菜是我喜欢的，我要和那个女人的孩子挤在一张床上，那个女人对着父亲吆五喝六地，父亲唯唯诺诺，唯命是从……

然而事实是，父亲是一个很有主见且脾气暴躁的人，母亲在时，也一直是扮演着小女人的角色，即使新女人进门，也不会出现我脑海里的画面。

在我更懂事一些的时候，依然有人坚持要给父亲说媒。

有一天深夜，我夜起入厕，瞥见一道光从柴火房的门缝里射出，我轻声靠近，听见父亲沉重而低微的声音。

“现在我是越来越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一个人带着孩子也挺好的，就是辛苦些。这孩子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假如我再找个人和我们一起生活，她不喜欢我姑娘的话，我姑娘就会受委屈，我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哪怕跟着我苦一点，但终究也会长大成人的。”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泪眼朦胧中沉沉睡去。

我开始反思，为什么如此自私?父亲可以为了我选择不再结婚，我为什么不能为了父亲的幸福选择妥协一次?

后来我逐渐向父亲透露自己对他再婚之事是赞同与支持的，父亲依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直到我高二那年，在电话里，父亲猛然向我提起他比较中意的一个女子。问我有什么想法。

我像大人一样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全程与父亲笑着沟通。

我明白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自私自利的臭丫头了，我想父亲幸福的心是真的。

那个女人生得十分高挑，高出父亲一个头有余，大大的眼睛，黑黑的双眸，操着一口她家乡特有的口音，干活儿十分利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爱打牌，一输可以输掉整个家，不带眨眼的。

父亲与她交往的那几个月里，他经常到我家来帮父亲干活儿，父亲的脸上常挂着笑容，一日三餐越来越均匀，柜子里的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地挂着……

寒假期间，她邀我去她家玩，我在她家里看电视，睡觉，早上我起床后发现她给我把牙膏都挤得好好的横在杯子上。

她是个用心的女人，她性格随和，我和她有很多的话说。

我很感激她，也感激她与父亲之间的这份缘分，仿佛她就是那个能拯救我和父亲的人。

入学后，我一得空就给她打电话，我甚至想过，日后即使我叫她一声“妈”也未尝不可。

只要他们幸福。

好景不常在，次年年后，父亲与她断绝了一切往来，她以很快的速度嫁给了别人。

我感到惋惜。

也为父亲感到惋惜。

一个男人，在他生命最美好的年华里，长久地单身，带着一个读书的孩子，生存的压力让他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顾及那锦上添花的爱情。

待孩子长大成人，时光不再，骨瘦如柴，原本可以轻松快活一些，却依旧在不停地忙碌。

他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一个农民的真实写照。

如今父亲50有余，依然孤身一人，守在大山里，养着鸡，种着粮食，安详地度着自己的后半生。

我的心很痛。

这一生我最爱，也最愧疚的，将不会是自己的孩子，而是父亲。

他口中的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真与假，不得而知。

他其实完全可以选择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活着。不用为任何人考虑。

虽然，我们谁也没有办法陪谁走完这一生，但我希望余下的时光里，每一天都过得自在而轻松。

有好几次，我都想对父亲说:老爸，去找个老伴儿吧，不要让自己太孤独。你的女儿已经长大啦，不会再矫情地害怕受后妈会虐待，我甚至可以拿后妈当亲妈一样对待啊！

只要你开心，我都愿意。

老爸，去给我找个后妈吧！你应该为了自己随心地选择一回。

我是周小北baby，本文参【世间事】专题活动，《世间事每周精选活动故事烩04: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