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备勤,十几个两层架子床,二三十人一个大厅里排排睡。
夜了熄灯,这屋里打呼噜交响乐拉开了序幕。先是像海潮,声音忽远忽近,时断时无。偶尔有个人下床撒最后一泡尿的,就把那个潮水声给吓跑了。
再过那么一阵,大小长短肥瘦不一的呼噜声音陆续赶过来,有开火车的,咕噜咕噜……偶而还拉两下鸣笛;有开着改装汽车的,声音低沉浑厚,过那么一阵,就猛轰下油门;有骑摩托车的,一会滋过去,没了声音,一声长嘶~又滋回来……就这么来回浪。还有骑自行车的,像踩了好长的路,哈呼~哈呼~喘着气。
我躺在床上,想起了辛弃疾的一首诗:明月别枝惊鹤,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如果说别人的呼噜声音是火车、汽车、自行车什么的,那也是不忠贞不渝,专注如一,尚有规律可循。我上铺的胖子兄弟,呼噜声集各家之长,欢快自由,无拘无束,根本不遵守交通规则,有时甚至是醉驾,毫无规矩,无法无天。刚开始还是公猪讨食的哼唧声,慢慢的声音回到了他的喉咙里,变成了呼噜噜的响铃加振动音,呼~地响一声,再接着噜噜振动两下。这个呼噜噜渐渐变得急促,声音似乎钻到了他身子里,再钻出来,现在只听见他整个身体在噜噜噜地振动,仿佛我上铺就横着一只调到振动状态的大型手机。噜~噜~噜~这么振三下一个回合。
突然,噜~噜~两下以后,第三个噜声却接上来,安静了,安静的可怕,他不呼吸了,安静得让我听不见其他人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自行车声……沉寂两秒后,咔一的声音,像吐出了卡在他喉咙里的乒乓球。狠狠地出了一大口气,刚从水里潜出来似的。紧接着是吹口哨——长长的尖锐的高频吸气声。
然后接着下一次。对的是下一次,不是下个循环。他可能一连着振动两次,再吐两个乒乓球,有时就振动一阵或是接连吹几次口哨,没规律又放肆。
每次他卡住的时候,我的心就提起来,总担心他两秒以后那个“咔”声接不上,就这么蹬腿了。还好他那口气总能及时回来,我的心回再次放了下去。一晚上我心情啊,就这么一上一下的。
我以为别人都是伴着哨曲入睡,就我听着振铃失眠。早上我跟另一同事聊,问昨晚没玩手机,睡的蛮早的啊,他气嚷嚷的说好啥呀好,刚放下手机你上铺那个就开始吹哨!这几天我在某些微信群里吐槽说这几天老失眠,别人问为什么,我一言难尽,就说是因为疫情呗。别人不再追问,我不好再接着解释,怪尴尬,搞得我好像忧国忧民似的。
其实我是有办法的,过来人,有经验。上学那会,碰到过,每次上铺的呼噜声太大,我就用脚狠劲蹬两下上面的床板,那个大号手机铃声就能暂时关一会。有一次踹的太狠,白天那哥们竟然记得,狠骂了我一顿,后来我都是用巧劲。先轻轻地把脚板全贴到上铺的床板上,再使匀劲摇几下。不管响铃还是振动,我知道我那个大号手机暂停键就在他屁股底下的床板处。
都说时间是个坏家伙,蓦然间就把人甩开远远的,招呼都不打一声,现在新买的手机不用心摸索一阵都不知道怎么用。上铺这个“振动手机”虽已过时,却也让我遇到了同样的囧境——他就是个没有按键的家伙。我百般尝试,振动似乎愈猛,怕把旁边那”蹬自行车”的也踹醒了,只好作罢。
白天我对上铺那哥们暗示我的抱怨说我这几天睡不着。他不好意思地挠头憨笑,说他老婆这几天也睡不着,我不解,他说他老婆听不见他的呼噜声,不习惯,睡不着。
我蛮羡慕他,他能给他老婆能独享的幸福,对他老婆来说,这声音虽吵,里面却含着满满的安全感。都说这个世界不缺少美,缺的是发现美的眼睛。他的老婆有着一双能听见幸福的耳朵,能把烦人的手机振铃化做只有自己能听得懂的安眠曲。
哀乐里总能找得到善意,赞歌里却往往藏着谎言。生活本来就是一首不纯粹的曲子,不论是呼噜声,还是孩子的吵闹、伴侣的抱怨、领导的训斥、都是曲子,我们即是作曲人,又是听曲人,也是曲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