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信不信因果报应,可有些事就是这么不可思议,有些人机关算尽,有些事尽管埋没了多年已无人提及,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魔力牵着,多年后让人又回到了起点)
01 陆德昌客死异乡地
陆德昌常年往返于中原与坝上塞北地区,做些皮货、布匹生意。到了民国后期,军阀混战,盗匪横行。陆德昌每一次出行家里人都提心吊胆,损失些钱财倒没什么,倘有不测,家中老父年迈多病,娇妻幼子又依靠何人,于是盘算着今年做完这笔生意,年前回家把欠账清一清,在家过几年安稳日子,等世道太平了再说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陆德昌回家的路上突感风寒。头晕目眩,身重乏力。陆德昌自知身上带的钱财很多,不敢在路边小店住宿,硬挺着,坚持到了北平。这里有一个同乡陆富贵在同福客店当伙计。
陆福贵和陆德昌同是陆家镇人。陆富贵看着比自己年长不到10岁的陆德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老家买房置地,心里羡慕得不得了,于是央求陆德昌,给他在外面寻个门路。陆德昌于是把他推荐给了北平的一个朋友学手艺。可是时间不长,朋友的生意倒闭,陆富贵于是投奔了同福客店当伙计。同福客栈的老板看陆富贵人机灵,会说话,于是粗笨活儿就不让陆富贵干了,让他到前面照应客人,不忙的时候帮着店里买菜做饭。
陆德昌住进同福客店三天五天病情不见好转,不仅心情烦躁起来。这天他把陆富贵叫到床前说:“兄弟,你要帮为兄一个忙”。
陆富贵连忙说:“兄长说哪里话,你我本是同乡,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本是应该的,何况你对我还有知遇之恩”。
陆德昌摆摆手说:“客气话就不说了。我这次去塞北把那边的账都收回来了。年前必须回去。把家里的账还上,把工钱给人结了。可我现在这个样子又带着很多东西,在路上不方便。你帮我雇一辆带棚的马车。铺上一床棉被,把我拉回去,耽误的工钱我加倍给你补上”。
陆富贵听了,沉思了一下说:”再快的马车也要两三天的时间,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经不起折腾。再说家里医生也没有京城的医生好。你再忍几天,我给你请最好的医生。等病好一些了,我陪你回去“。
陆德昌叹了一口气说:”唉,进了腊月门,我心里着急啊!“
”大哥不用着急,有小弟我呢“。陆富贵为陆德昌掖好被子,又在腿上揉了几下说:”都说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哥可急不得。我去请医生“。
医生倒是换了一个。可接下来的几天陆德昌的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加重了。
这天陆德昌把陆富贵叫到跟前说:“兄弟啊。我怕是回不去了。我死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把我拉回去”。
陆富贵说:“兄长别说这丧气的话,你肯定会好起来的”。
陆德昌把手向他招了招,示意他近前来。低声说道:“箱子里有1000块大洋和2根金条。大洋你拿回去交给你嫂子。用来还账和工钱。金条本来是用来在城里买个店铺,将来送孩子去城里读书。现在也用不着了,你拿去,作为送我回去的盘缠。剩下的学着做个小本生意吧”。
”大哥,这......这......“陆富贵想说什么,可是又没说出来。
陆德昌又指了指脚下说:“货包里面有朋友送的貂皮。毛色还可以。本来是想搬到城里后给你嫂子做一件貂皮大衣。看来以后还是要在乡下踏踏实实过日子,也用不着了。你拿去将来成家还用得上,也算是为兄给留你的一点念想”。
最后陆德昌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枕头下面说:”信在下面。都已经交代好了。你嫂子不管生意上的事,你帮他把外面的账还上。剩下的钱作为他们母子的零花钱,家里还有百亩地,守着孩子好好过日子,莫叫儿孙外出求功名富贵。”陆德昌说着,眼里滚出了凄凉的泪水。
陆德昌交代完后事,竟然一命归西了。
同福客店的老板知道陆德昌死在了他的店里。找来陆富贵大骂一顿:“你这个丧门星,让我跟着你吃官司啊!这里还怎么做生意?你还让不让我过年了?赶紧把人给我弄走。不准让任何人知道”。
陆德贵把陆德昌的尸体用棉被子裹住,连同货物行李一起放到马车上。在人们看来就像启程赶路一样。但陆富贵并没有立刻离开北平,而是赶着马车去了前门芝麻胡同。他在这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02 陆富贵艳遇怡翠楼
原来陆富贵在北平还有一个没有安置好的女人。
这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有一天陆富贵给客店买菜,他正在低头走路,“哎!小哥哥进来玩会儿啊”。
原来怡翠楼的姑娘在门口招揽客人,用手里的香罗帕向他一招,一股浓浓的香味伴随着娇滴滴的声音飘来,立刻把他包围了起来。陆富贵抬头一看立刻惊呆了。这姑娘长得太熟悉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怎么这么熟悉,笑起来弯弯得像个月牙。陆富贵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女人。眼前这个女人就在他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双弯月眼勾魂摄魄,妩媚动人。
“进来玩儿啦,小哥哥”。那姑娘伸出手要拉陆富贵。随着衣袖飘摆,又飞过来一股浓郁的香气。陆德贵愣愣地盯着那只手,好白呀!陆德贵竟不自觉地去摸那只手。
“嗯哼,翠玉,”老鸨咳嗽了一声,把那姑娘叫了回去。
“哎,来啦”。翠玉把手抽回去。扭头还对他说:“小哥哥,有空过来玩儿呀”。
四个白嫩的手指从他手里滑出去。拿手好柔软,好滑腻。就像一块香胰子从他手里滑落出去。陆富贵还在盯着翠玉的背影愣愣地看。
“小哥哥,有空来玩儿啊”。他回味着这句话好亲切,就像儿时村里的小玩伴一样。只不过村里那个女孩不叫翠玉,就叫翠儿。
隐隐约约,陆富贵听到老鸨埋怨翠玉道:"你也不看看什么人都往里拉"。
一群姑娘调笑道:“翠玉姐怕是碰到有情郎了吧”。
陆富贵越想越觉得气闷。想着自己都30岁了还没碰过女人。今天就多看了一眼,竟如此放她不下。可那老鸨却瞧不起他。吃过晚饭,陆富贵躺在床上越想越气。拿出一壶酒独自喝了起来。
酒精让陆富贵的两眼越来越迷离。那双弯弯的眼睛总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仿佛有一只白嫩滑腻的小手儿,从他手向身上滑过去,滑过去,让他浑身燥热。
他刚躺在床上,翻身又起来。把床移开。在最里面找出落满尘土的一双旧鞋,在里面摸出自己积攒的银元,转身去了怡翠楼。
“我找翠......翠......"陆富贵有些结巴了。
“我们这的姑娘都是翠字辈儿的,你到底要找哪个呀?”老鸨收了他的钱。
“翠——玉!”陆富贵喊了出来。
“好,有眼力,你这是要唱一出卖油郎独占花魁呀”。老鸨笑着说。
翠玉把陆富贵拉上楼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翠玉含情脉脉地看着陆富贵。
“还真是,我也不知道怎么看一眼就放不下你了。”
两个人一见如故,交谈甚欢。
原来这翠玉从小被人拐出来,几经周折卖到了青楼。只记得自己爹娘的名字,还记得自己的村庄叫大瑟庄,但不知道是哪个省哪个县。翠玉让陆富贵帮忙给打听着。陆德贵说:“全国大了去了,只记得一个村庄名字怎么找?有没有别的印象?”
“还有就是村后面有个娘娘庙,庙后面有一条河叫葡萄河,小时候经常跟着大人去那里玩”。
陆富贵问过许多过路的客商,都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
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位过路的云游僧人。陆富贵想这和尚肯定会知道娘娘庙。于是请过来打听。
和尚说:“娘娘庙多了,但不知供奉的是哪位娘娘”。
陆富贵又说不出来:“娘娘庙后面有一条葡萄河,你可听说过吗?”
和尚笑道:“你说的葡萄河老衲倒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大瑟庄?”陆富贵赶紧追问道
和尚又大笑了起来:“这就都明白了。没有大瑟庄,是大寺庄。也没有葡萄河,那是滹沱河。也不是娘娘庙,那是一个很大的寺院,观音禅寺。只可惜毁于战火,一直没有修缮,罪过,罪过,阿弥陀佛”。和尚脸上严肃起来,双手合十道。
“哦,这么说是她记错了”。
“没有记错。滹沱河横穿直隶省。只有博陵一带的老百姓管它叫葡萄河。观音禅寺前面的那个村庄本来是大寺庄。当地人都叫成了大瑟庄。老衲曾在观音禅寺做过几次法事,当地人就把观音禅寺叫做娘娘庙”。
有了家乡的消息,翠玉催便催着陆富贵为自己赎身。说:“等找到了爹娘,咱们就可以安心过日子了”。还把一条亲手绣着鸳鸯的香罗帕送给路富贵做定情礼物。
想这怡翠楼哪是陆富贵这样的人能去的地方,几次快活之后便把几年的积蓄花了个精光,哪里有钱给翠玉赎身。况且老鸨给开出的赎身价钱是500块大洋。
翠玉是个有心机的姑娘。藏了些私房钱,多是客人赏的珠宝首饰。盼着遇到诚实厚道之人也好托付终身。如今遇到知己,便偷偷取出来交与陆富贵。
当陆富贵把500块大洋拍到老鸨面前时,老鸨愣了。随即又笑道:“这孩子从小吃我的,喝我的,也不知操了多少心?现在刚开始知道孝敬我了……唉,谁让我菩萨心肠呢,得,成全了你们这对鸳鸯吧。”
陆富贵没有敢把翠玉领到客店。而是想先租一间民房,快过年了,先把翠玉带回老家,等过完年再送翠玉去找他的爹娘。
房东老太太一听只租一个月,又瞥了一眼翠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租不租,你们去住客店吧“。
陆富贵央求老太太道:”我有女眷住客店实在不方便。我们夫妻做小本生意的,也没那么多钱。年前忙完生意就走,不到一个月给你按一个月算房租。您老行个方便“
老太太又瞥了一眼翠玉:”小本生意?哼!怕是无本生意吧“。
翠玉刚从怡翠楼出来,衣服还没换。和陆富贵的一身伙计打扮极不般配,不由得老太太起了疑心,心想倘若这一对男女来路不正,在自己的房子里做出什么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的勾当,自己岂不是要跟着吃瓜落?
陆富贵一脸羞红,不敢大气说话,只是低头求央老太太。
老太太转念想这年关将至,买卖客商都急着回家,谁还租房子,闲着也是浪费一个月的租金,加上陆富贵嘴甜如蜜,老太太也就勉强同意租给了他们。
翠玉安置下来了,可老太太冰冷嘲讽的眼神儿把陆富贵满腔的热情浇灭了。心想大过年的,自己娶个窖姐回家,家里人会怎么说?乡亲们又怎么看?
却说陆富贵赶着马车从同福客店出来,来到租的房子门前。不过他不是来接翠玉的,而是来和她摊牌的。说家里不同意娶她。让翠玉找到父母以后,寻个好人家嫁了。
翠玉听罢,抡起手里的茶杯砸向陆富贵。随手又抄起一根棍子,满屋子追着陆富贵打。屋子的茶壶茶碗砸了个稀烂,桌椅板凳东倒西歪。
陆富贵瞅着冷子从背后抱住了翠玉,央求道:“别闹了,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们一起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滚开”。翠玉此时也冷静了下来说:“我这双眼睛算是看错人了。我留着它是为了见我爹娘一面。如果我再见你,我自己把眼珠子抠出来”。翠玉头也不回地走了。
03 年三十陆府出双棺
陆富贵打发走了热恋了一个月的翠玉,赶着马车往家走。一路上变卖掉了车上的货物。进村前又先在自家地里埋下银元和金条。出去时意气风发的陆德昌,回来时竟裹着一条棉被躺在马车上被拉进了家门。
陆家老太爷和陆夫人如何能料一家人的顶梁柱突然没了。陆老太爷一下子昏厥过去,人事不醒。陆夫人只哭得死去活来。被众人劝住以后,陆夫人把陆富贵请进来。问:“我家先生是如何落得这般光景”。
陆富贵说:“大哥从塞北回北平以后,见过我一面,告诉我年前回家,问我有什么事没有?”
陆夫人问道:“他不住在你店里,他住在哪儿呢?”
陆富贵佯作吃惊道:“嫂子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什么呀?”
陆富贵欲言又止,看了看众人,说:“嫂子你可别生气。大哥......在北平纳了一个小妾”。
“胡说,我先生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陆夫人怒道。
“是我亲眼所见,他们就住在前门芝麻胡同”。
陆夫人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道:“那我先生是怎么死的?”
陆富贵说:“大哥从塞北回来的路上,就已感风寒,说要在北平休养几日再回家,我想有那女子照管,也就没往心里去。谁知后来病反倒越来越重。捎信让我去见他时,人已经不行了。大哥嘱咐我务必把他送回家。说年前有人来讨债,让我帮着你应酬,还说最对不住你们母子了。”陆富贵说完抹了一把眼泪。
陆夫人怒问到:“那个贱人呢?”
陆富贵说:“我的嫂子啊,你怎么还不明白?她就是一个风尘女子,只可同甘,焉能共苦,看我大哥不行了,还不卷钱财走人啊。唉,我大哥也是一时迷了心窍”。
陆夫人陷入了沉思。
陆富贵劝道:“嫂子节哀,还是早点让大哥入土为安吧。马上要过年了,我们这里丧事是不能隔年的。
这时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夫人,夫人,老太爷爷不行了“。
陆夫人一下子方寸大乱。什么都管不了,由着众人安排后事。
在给陆德昌换寿衣时,陆夫人来了。她仔细的查看了陆德昌的身体,又仔细检查了他的衣服,在贴身的衣袋里,发现一条绣着鸳鸯的香罗帕。
陆夫人默默地站起身,转身回到了内房。
大年三十,天空飘着大雪,从陆家抬出了两口红漆棺材,向着野外走去,一路上红漆棺材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04 事蹊跷兄弟京城探秘
过完年,陆夫人的娘家两个兄弟觉得此事蹊跷。来和陆夫人商议对策。
陆夫人说:”你们暗地里去一趟北平,找到陆富贵说的那处房屋。如果确有此事,务必找到那个贱人。我定要她偿命。如果无有此事,回来告陆富贵图财害命。
这兄弟二人到了北平找到了那户人家,问:“年前是不是有一对夫妻住在这里?”
房东老太太一听就火冒三丈:“呸!什么露水夫妻,一对野鸳鸯。在哪风流不行啊,非跑到我这儿来鬼混,你看把我屋里糟践成什么样子了。”
老太太又问道:“唉,你们是他什么人?”
“那位先生是我姐夫”。
老太太可算找到债主了,“你们来得正好, 赔我的东西。我就没见过这样租房的。来的时候说的好好的,走的时候把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不辞而别。我要你们赔!你们赔!”。老太太冲下台阶,伸出手要抓他们。
“老人家,别这样,别这样,咱找到他们什么事都好说。你知道那个女的去哪里了吗?”两个人躲闪着说。
“一个臭婊子,谁知道去哪儿了。”
“老人家,你知道她是哪里人吗?”兄弟二人还是不死心,一边躲闪一边问道。
”那是你姐。你问谁呀?大过年的,你们成心恶心我是不是?“老太太弯腰摸起一把扫帚,挥舞着追着打,吓得兄弟二人落荒而逃。
一路跑到同福客店,找到掌柜的。掌柜的本来就胆小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无丝毫线索可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从此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05 无依靠孤寡苦渡日
这陆夫人本是前清进士的女儿。能诗能画。又擅长女红。就是不懂生计经营之事。此时只好变卖了家中的田产,来偿还债务。一切皆交陆富贵办理。
然而家中仅余几亩薄田。陆夫人又不善于经营耕作,自然入不敷出。陆夫人卖掉了首饰和细软,从此粗衣布裙,深居简出。
时间一长,又要供孩子读书,陆夫人只好卖掉大宅院。搬到旁边一处小闲院。这里原来是用于存放农具的,有两间马棚。现在都空着。陆夫人收拾出来和孩子住进去。
当家人走了,地没了,房子又卖了,只剩下一对儿孤儿寡母,两间破屋。然而陆夫人对此似乎很坦然,对外面的一切无怨无争,只是安心教子。日子也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
却说陆富贵把地租给了佃农,他自己在城里开起了买卖,并娶妻生子。偶尔回到陆家镇,见了谁都早早下车,递上当时村里不多见的纸烟,说话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
陆富贵逢年过节总要去看望陆夫人。陆夫人对陆富贵提出的帮助总是婉言谢绝,其实,不只是陆富贵,任何人的帮助,陆夫人都不接受。时间长了,陆家镇人都觉得陆富贵为人和善可亲,陆夫人倒显得有些古怪死板了。
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倒也都相安无事,偏偏这时在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又让陆家镇人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06 陆富贵撞石身亡
买房置地是陆家镇人发达以后首先要做的事。陆富贵不例外,除了购置田产,还在陆家镇建造了一处大宅院,门口还摆放了一对上马石。当时大多数人家出门坐马车,上马石已经没什么实用价值了。但不知陆富贵从哪里淘换来的这么一对宝贝,上马石为青黑色,正面雕刻着兽首,两侧雕刻着吉祥富贵图案,周边雕刻有纹饰。再配上那对石狮子,显得气派多了。
但是没过多久,土地和房产成了陆富贵想扔都扔不掉的烫手山药。
陆富贵因为土地多,且剥削贫下中农,自然被划分为地主成分。土地、房屋被分走了不说,隔三岔五还要开批斗会、扫大街,接受劳动改造。这些陆富贵都能忍受。最让他难受的是儿女也跟着受到牵连。参军上学就别指望了,现在连媒人都不敢登门了。儿子和对象分手以后,精神出了毛病,整天到大街上东游西逛,自言自语。儿女的婚事成了陆富贵的一块心病。
这天陆富贵又被叫到大队部开批判会,大队部就是原来陆富贵家的一处宅院。房子大多分给了贫农,留下九间大瓦房和一个大院子用作大队部,房上架起大喇叭,插着红旗。
陆富贵脖子上挂着“地主分子”的牌子,弯腰站着。村支书发动大家揭发陆富贵的罪行。村民们觉得跟陆富贵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祖祖辈辈又在一个村子住着,谁都不说话。村书记看没有批判会的气氛,就找出了一条破麻袋,套在陆富贵头上说:“大家有什么阶级苦,民族恨,尽管控诉,不用担心他会报复。我们就是要打倒地富分子,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好事的小青年们你一拳我一脚,开始对着陆富贵推推搡搡。
批判会结束了,大队部里只剩下陆富贵一人,头上套着破麻袋,靠墙弯着腰,一动不动地站着。因为村支书没有命令他回家,他也看不到这里还有没有民兵站岗,就这么一直站着。
陆夫人这个称呼现在早已经没有人叫了。现在都叫凤鸣他娘。陆家镇都是这样称呼有了孩子的妇女。凤鸣他娘路过大队部,看到早已过了午饭时间,陆富贵还在那里站着,就走过去说:
“富贵呀,走吧,都没人了”。
“我能走了?”陆富贵拿下麻袋,使劲眨了眨眼,看到凤鸣他娘拎着大包小包,就吃惊地问:“嫂子,你这是——?”
“凤鸣家里的要生孩子了,我得去伺候月子。他们两口子都上班,估计还要给他们带几年孩子”。
“好啊!凤鸣有出息,听说是在大学里教书,那可是做大学问的人!”陆富贵又看看凤鸣他娘说:“你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可不是,我那两间破房子里也没什么东西了,有什么能用的你只管拿去用。房子嘛,估计我活着是住不上了,死了怎么也得让我在里面躺三天呐!(这里的风俗是停灵三天)我还要赶火车去,你也赶紧回家吧。”凤鸣他娘说道。
“诶,我把这里收拾一下再走。”这是批判会的规矩,会后地富分子必须清理好会场才能走。
“那你自己要当心些啊,我走啦。”凤鸣他娘从袋子里摸出一个馍馍,塞到陆富贵手里。
陆富贵喃喃道:“我这是报应啊!报应啊!”
凤鸣他娘走出了大队部,听到陆富贵还在说:“报应啊,报应啊!”
那天陆富贵撞死在大队部门口的上马石上,额头血肉模糊,手上还紧紧地攥着那个馍馍。
陆富贵死了,村里请示公社以后给他定的罪名是:抗拒改造,畏罪自杀。
尾记
陆家镇的人们闲时喜欢坐在大街上唠嗑,尤其爱坐在那一对上马石上。但很长时间人们都忌讳坐在哪里。
后来,大队部改成小学。嬉戏的孩子们把门口的那对上马石摸得油光水亮。人们似乎不记得这院子里曾经发生过的事了。
再后来,那对上马石一夜之间不见了。
有人说是被人偷走了,据说是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