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刘雯短信的时候,我的伊泽正在上高地。在我一个大招拿到double kill的时候我感觉到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一震。我的手指继续快速移动着,只是拿眼角瞟了它一眼,确认那不是电话之后,便心无旁骛的继续推塔。后来刘雯告诉我,当她等了快十分钟我还没回短信的时候,她便可以基本确认我在玩游戏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神倒不游移,只是没有看着我罢了。我争辩的时候她会微微皱起眉,眉心处挤出一丝小褶子。后来大家都不说话了,更确切的说是我不再说话了,夕阳从我的侧后方照向她,我看到她鼻尖上沁出的微小汗珠,以及她身后被金色笼罩的嘈杂的篮球场。其实我一点都不累,即使喋喋不休了快一个小时,即使衬衫已经汗涔涔的贴在我的背后。如果我的听众还愿意听下去,我能够站到在这里说到她想离开为止。可是她现在就想离开了。这是她这一个小时第一次看我的眼睛:没用了,就这样吧,我还要去图书馆复习。边说着她挥了一下手,挥去了悬停在我俩之间我刚才吐出的还没散去的气息,转身朝着寝室的方向走去。我看着她,夕阳在她的发梢随着她的步伐跳跃起舞,我赶紧快跑两步,伸手轻轻按住她肩上的金色光斑:晚上不吃饭了么,一起吃个饭吧。
你说你欠我多少顿饭了。刘雯坐在我对面,用手摆弄着调料瓶。我没有回答,招手示意老板再加两份香菇及两瓶冰啤酒。锅里加了食物的料汤开始扑腾扑腾冒泡,我说来来应该可以吃了,你少加点辣椒吧看你脸上又有冒痘的趋势。她轻轻“切”了一声。我突然觉得,她现在陪着我的每一秒,说的每个没有含义的字,都是千金不换。
我举起酒杯:来,这一杯庆祝你成功的把我给甩了。
她一饮而尽:没,我发出信息的时间和你看到的时间存在那么久的延迟,不算完美的成功。不过我也习惯了。
我歪头看她:我说你能不能别再明嘲暗讽了,你把我甩了还要继续在我伤口上撒盐。
她扬了扬眉角,不再说话。我觉得自己接错话了,暗自骂自己蠢。不是这么想听她说话吗,说这些干吗呀让人怎么接下去。
于是我急忙又补充到:不过我得感谢你,你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教训。我有那么多没想到,那么多没做好,还整天自以为是不思进取理所应当,我……
她放下筷子:不是说好了只是吃饭么。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便只剩下吃饭,喝酒,以及又是只剩我一个人的絮絮叨叨。说实话我平时酒量还是不错的,今天不知为何感觉这酒劲特别大,喝的我脑袋直打转。我说刘雯你就不能再给我个机会吗,死刑犯都能因为认罪态度良好而改为死缓的呢,再说我有那么十恶不赦么。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种厌烦的眼神瞟我,我知道你烦我,我也烦我自己,但我都说了我会改的呀。
这他妈的什么破酒,喝的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嘴。我真想扇自己两耳光让自己别说了,说这些干嘛搞得大家都不开心,散伙饭什么的不就是图个和平收尾么。
于是我站起来,想告诉刘雯我不说了,咱们再回去操场散个步吧。可是她已经先于我站了起来,向着门往外走去。我急忙去追,可感觉像塞了一团浆糊的脑袋让我实在是力不从心,没迈两步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近旁的桌上。我听到周围充斥着谩骂声,使尽全力站起,过程中好像又碰掉了碗盘什么的,叮铃哐啷的碎了一地。吵死了,我觉得自己快要吐了。就在我定神寻找大门方向的时候,有人从侧方使劲推了我肩膀一下。我被推了个踉跄,抬头一看是个穿背心的男人,看起来横眉竖眼的很愤怒,还有他身后的一群人,嘴里一直骂骂咧咧地叫喧着。我心想我可没工夫跟你们耗,我得赶紧去追刘雯。于是我转身继续走,突然感觉头被什么重击了一下,这下真的天旋地转了,转的我只能倒地。我看到那个背心男手里拿着碎裂的酒瓶,感觉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沿着我的后脑勺流下。我看着刘雯已经走出去好久的那扇门,失去了知觉。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鹅毛大雪,旁边的刘雯把头枕在手臂上,也睡得正香。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她微微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又转过头继续睡去。我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外面下雪啦,我们出去玩会儿吧。她仿佛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后脑勺对着我动也不动。坐在对面的哥们却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打道回府了。于是我在刘雯后脑勺边趴下,拨弄她的头发:我刚才做了个噩梦,得出去活动下把这晦气散一散。她依然保持当前的姿势,纹丝不动,五秒之后缓缓抬起头,直起了身子。她扬手缕着自己并不乱的头发:走吧走吧,要不一会儿你那晦气得传给我了。
然后我们便离开了图书馆。刘雯说她得先去个厕所,于是我便站在一楼走廊上等她。走廊尽头的大窗外泛着朦胧而浓郁的白光,我突然就想到刚才的梦,最后我……牺牲的好不英勇。倒地之前我看到的门外好像也是类似这样的光,可是奇怪了,那应该是夏季的晚上吧,梦果然是离奇错乱。
刘雯出来后我们便携手向外面操场走去,我看到她头上顶着的雪都快要将她覆盖了,莫名觉得很搞笑,便忍不住笑了两声。她说你是鬼上身了么,我说我是感觉你头再大个一圈儿也挺好看的。突然我发现刘雯只穿了单薄的外套,难怪她的手一直冰凉。我说你怎么穿的这么少,不要温度也没看你有什么风度啊。她看了看我,说这不给你一个展现自己风度的机会么。可还没等我把大衣脱下给她,她便连蹦带跳地跑到雪地里去了。她娇小的身体被套在宽大的白色外套中,跑两步便朝我丢个刚攒好的雪球。她头顶上的雪粒也跟着蹦蹦踏踏的簌簌落下,落在她的肩上,继而又再次被抖落。她越跑越远,直到快融入那被白雪连接了天地线的尽头。我隐约听到她在对我喊什么,可是还没待我听清,这声音就被吞没在卷着雪的风声里。这女生真是都不怕冷啊,我暗暗想到。我冷的牙齿都开始不自禁的打颤了。我大声喊刘雯,想看看她怎样了,可是上下颚却冷的不停使唤。我急了,使尽全身力气想喊,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这声音通过我的骨头而不是空气传播到我的耳内,沙哑,急切,无助而且可怕。我想要向前跑,却感觉到骨头仿佛也被冻结住,每一个细小轻微的动作都伴随着“咔嚓”的碎裂声。
“下一站:青年文化宫,请要下车的乘客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我一个激灵突然惊醒,发现身边的窗一直开着,窗外乍暖还寒的细雨纷飞。关上窗我发现自己的肩头都湿了,彪悍的公交司机仍然在把公交当飞机开。转头我看到车门口站了个老大爷,随着这疯狂公交颤颤巍巍的晃悠。这要搁平常我可不会起来让座,我可不想站到终点站。但刚才的梦实在让我不怎么舒服,鬼使神差也好积攒人品也罢,我决定当一回雷锋。我冲着大爷喊了声,可是他好像没有听到,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于是我决定起身去扶他过来。做完这个决定我顿时觉得自己肩上挂满了勋章,头顶一层又一层的光环。我要义正言辞的拦住迅速闪到我身后想要抢座的中年大妈,告诉她我这座是让给这位老人的;我要回答街头随机采访路人的记者,我很幸福,因为我有刘雯,能随心所欲地发声与行动,温暖,并能帮助他人。我起身,膝盖还没站直,就感到司机一个急刹车。一刹那间我看到周围的人以不同的速度向车头去,而这之中我飞的应该是最快的,我的身体冲过了几排座位,重重的撞击在某个硬物上,疼痛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哎妈呀你醒啦。护士护士!他醒了!
我睁眼,头一阵一阵的刺痛。医院,病房,点滴。我试图回忆,却感到一阵晕眩。我问身边的人,我怎么了,刘雯呢。
不知道啊,她手机关机了。
我感到一阵电流从脚底传到脑顶,将脑袋震得发麻。无数画面被震得粉碎又被重组,想找到现实和梦境的界限,我感到力不从心。
把我的手机给我。
接过手机,我看到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八分。看着短信图标,我发了一会儿呆。我知道让我了解现实走向的钥匙就在这里,我只需要轻轻一点,一切便都会拨云见日。
你怎么了,要手机也不用,就拿着发呆。
我抬头看了看他,把手机递了回去:不用了,我好累,想休息一下。
闭上眼,我看到刘雯在冰天雪地里顶着一头银装对我笑,身后一辆公车到站停下,我朝她挥手,然后走上了车。
车缓缓前行,我被暖意包围。给我一个陀螺,我也会将它摔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