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国家终于有个人得了一项国际文学大奖。按惯例地,我非常虚伪地骄傲了一下,然后心里不断打着一个小九九。这小九九当然不是嫉妒和仇奖,更不掺杂任何民族性和政治性。我盘算的和每年看到那些影帝影后盘算的一样——总分辨不出某某比某某演得更好。在我看来,屏幕上那些演戏的演得都好,都该能拿奖。同样,文学水平到了国际水平这个级别,谁又会比谁差?
其实想来,我这小九九打得也真无聊。这种无法量化的东西,得失其实就是几个人甚至是一个人说了算。而这些人之所以能做这个决定原因,不只甚至完全不是因为他有很高的水平。就像说“嫁给我吧”那样,我们永远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否真正有这个资格,他到底会不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球。我们能确定的,就是有人会很高兴,也会有人很妒忌。再能确定的,就是我其实一直都想对所有美女说:“嫁给我吧”。而比我好的就是,那些国际大奖基本上不会被拒绝,更不会被扇巴掌翻白眼骂神经病。而我就会的。
习惯看新闻只看看题目的我对这位大师获奖后被仔细解剖的内容了解不深,但其中的“人性”两个字还是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什么是人性?感觉在看过的那些揭露“人性”的名家作品里,基本上也无它,就是在吃喝玩乐这些肤浅的表象下面埋藏着赤裸裸的欲望,其中淫欲和霸占欲各占一半。如果还有,就是就是善良与邪恶,欺骗和被欺骗这些矛与盾的纠缠。典型的例子就是在非常一般的人身上仙魔同体、神妖结合,想做的和所做的相反,人家看起来的和自己感觉的决然不同。
其实,无论哪种反映人性的书里面,有一点和黄金八点档的电视连续剧相同,就是善良常常在八十一集的剧集中,被邪恶欺压盘剥八十集半,之后大多就只有两种结局:要不善良会在最后半集开始反击并在反击成功后圆满收场,要不就是是反击失败遗憾告终。少数弄不清的多数是装逼失败,不提也罢。每次看完这样的作品,留给我思考的其实还真没有“人性”。让我想到的总的是:邪恶其实还蛮划算的!
真奇怪,在这样的电视和书籍的熏陶下我竟然没怎么邪恶过,看来我的心智还真没有那些教育家们想象的那么脆弱。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获奖大师的“人性”也许会有不同吧,至少人家得的是个国际奖。于是,我心里就开始纠结于这个“人性”了。几天过去,都快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了。不正常的是,如此的我竟然也没有去调查研究的动力,还真把我在学校所受的教育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后“人性”看不过眼了,在昨晚我睡下之后偷偷跑来给我讲了个故事:
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不详。一开始,人就死了。他的三魂七魄被牛头马面拷了拖着拽着往阎王殿去。半路上他们遇到几个小鬼通报,说王母娘娘突然派了个特使来地府,也不知道干啥。现在阎王殿上上下下都十分紧张,口头紧急令已下达:如非紧急公务一切回避。这突然来的变故,让牛头马面有点不知所措。要知道他们手头上的这个是阳寿已尽的人,做过阴间公务员的鬼任谁都知道魂魄离体后不可久持,况且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的,老守着一堆魂魄也是费心劳力。于是牛头马面略一商量,就把这三魂七魄拖回去重新塞进那人的身体里,给自己放了个假。
这人的儿孙都非常孝顺,见老人死而复生都非常高兴。好在中国传统上,红白事都算喜事,所张罗的东西虽然不同,但也容易变更将就。于是很快地略微调整,盛大的葬礼很快就变成了老人的寿宴。
问题是,这复生的人在去地府的路上走了一遭后,人性尚存,鬼性初具,再看人世间的一切都似是而非。况且在证实了阴阳两界的存在后,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命其实是悬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抓走,活得非常不对味。那三魂七魄尚在,却也感觉聚少离多,虚浮得厉害。但无论如何,好死不如赖活。于是,他四处打听高人,想找个法子为自己保命。
时间慢慢流逝,他寻访高人的步子越走越急。多次徒劳无功后,他累倒在一个庙宇前。想到谚语:临时抱佛脚,他突然像快被淹死的人抓到稻草那样,从身体里发出无穷的狂野之力,不顾寺院众多高僧的阻拦,挣扎着挤身到正殿上死命抱住佛像的大腿就再也不肯松开。寺院住持出来一看就明白了七八分,吩咐众僧退下,微笑着看着这个人在一旁敲起了木鱼。
一夜无话。天亮时分,这人拜倒在住持门下,皈依佛祖。
当地府的事情完结,一切恢复常态后。牛头马面返回来要抓这个人,却发现他已不在村子里。由于地府日常工作被打乱过一阵子,就算回去一时也查不到他的踪迹。想到这村子所处位置实在偏远,数十里都人迹罕见,牛头马面估计着这人也走不远,于是尝试着在村子周围细细查探。结果在那间寺庙里找到了这个人。
这下子,整个事情就变得有点棘手了。因为寺庙是隶属西方佛祖。那么皈依佛祖的人就处于佛祖的庇护之下。和我们想象的不同是,佛祖的人犯事或者正常寿终正寝并不是直接去西方见佛祖,而是先通过当地的地府缉拿审判后再转交西方。但无论何种情况,地府都需要事先把地府的缉拿令送交西方获取佛祖首肯。这种情况兹事体大,是一点都不能含糊的。如果地府正常运作,皈依佛祖的人事在地府会有专门的机构记录并和西方沟通。但现在,这人已经皈依佛祖而地府还不知道,牛头马面手头上的缉拿令没有西方佛祖的印戳,他们也就不敢擅自做主。但他们也没敢空手回去,因为按规定他们在把魂魄提交给地府前有看护的责任,而且擅自把魂魄放回躯体私自延长人的寿命这条罪,他们是怎么也担当不起的,就算是遇到这次这种特殊情况也不行。一番抓耳挠腮后,牛头提议扎个稻草人回去交差算了。马面本来不愿意,但也苦于无计可施,只得同意。
他们走后,寺庙住持找来这人,把稻草人替他赴死的事说给他听,并说从现在开始,你在三界内都没有了记录,可以算是长生不老了。那人奇怪为什么是“算是”呢。
主持摸了摸他的光头,说:“人性无常,没有过去、现在、未来,大悲大慈,大慈大悲,善哉,善哉。”说罢挥挥手让他走了。
寺庙的日子清净简单,而修行的日子过得如何就只能看个人了。
有道说:一杵一钟胜牢笼,敲钟和尚困其中。玄机未悟功果歹,不色不空不轻松。
又有道说:一杵一钟胜牢笼,敲钟和尚乐其中。玄机参悟功果好,无色无空好轻松。
我们故事的主角属于前者。他尘缘未断,俗心不老,只是寿命无尽。他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地苟且偷生到后来肆无忌惮地恣意妄活,但容颜就这样不再改变。
他离开过寺庙,但最终又回到寺庙。
面对着新住持,他涕泪齐下,泣不成声,言不能语。和一开始那个住持一样,这个住持依然是微笑着看着他在一旁敲起着了木鱼。
良久,他说:“我想悟道。但别再和我谈什么禅语了。我听不懂。”
住持笑了笑,问:“那么多年来你有没有什么疑问一直困扰着你?”
他说:“有。那个帮我剃度的老头曾经说过我算是不会死了。我当时问他为什么是‘算是’,他不回答我。”
住持问:“那他有说什么吗?”
他说:“只有一句不清不楚的禅语,说什么‘人性无常,没有过去、现在、未来。大悲大慈,大慈大悲!善哉,善哉’,善哉个屁,当年还忌惮着什么,换现在我早剁了他喂狗了!”
住持猛喝一声:“你是人是鬼?”
他张口结舌,全身一顿哆嗦,思绪顿时陷入虚妄,一脸迷惘。
住持人继续猛喝:“过去你想做什么?现在你想做什么?未来你想做什么?”
他感觉身体在漂移,住持开始围着自己不断旋转,但口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喃喃着:过去...过去?未来?未来...未来?我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
突然,他猛然向前抱住住持的大腿,哀求道:“拜托,你就别转了,我头晕!我...我...我想悟道...我想悟道...悟道......”
然后他的嘴角抽蓄了几下,眼神突然坚定了起来,狠狠地说:“不,我想死!我想死!让我死吧,我求求你了!”
这时住持用温柔的眼光盯住他轻轻地笑了笑。
他大哭,拼命嚎叫着:“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当他哭累以后,住持俯下身轻抚着他的后背说:“你从一开始就被长生不老的想法蒙住了心念,之后又被自己的欲望所羁绊,最后又执着于悟道,悟道不成你又一心求死而不能。唉,你尘缘太深太重,佛缘就自然日薄日稀,就算再长的生命对你来说都是虚妄啊!” 说完,他抬起头对门外说:“时候刚好,你们进来吧。”
牛头马面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当他们看到他时,脸色变了变。这些年这个人犯的案子多得不得了,而且到后来几乎都是人神共愤的惊天大案,可谓罪恶深重。从一开始三界都注意到的时候,他们都不愿意管,等到后来他的案子越犯越多,越犯越大了,三界都怕担当责任,不敢管了。那些案子能糊弄就糊弄过去,不能糊弄过去的就压住不理。大家的底线就是不捅到天上去。而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玉帝的底线其实更低——只要大家能不捅到他鼻子里面就可以当做完全没看见。就这样多年以后,天下天上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这两个牛头马面更是把他作为心病深深地埋藏着。现在猛然见到他,心里那个骇然可想而知。
住持也知道其中的深浅,说:“我的时间到了,可以跟你们回去。不过你们栽下的罪孽也要由你们来收拾干净。现在也是时候了。”
牛头马面吓得不敢出声。
住持继续说:“那稻草人是不可能真正替这人继续轮回的。我想你们必定在他的冥簿上动过手脚。那稻草人必定还押在冥府里吧?”
牛头马面急忙点头称是。
住持说:“那你们就赶快行动吧。这也算为你们自己积点德了。”
牛头马面相互看看欲言又止。
住持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马面说:“这个…当时怕夜长梦多,下手狠了点…”
说到这里,马面好像不敢说下去了。牛头接过来说:“那个…那个…它被打入了无间地狱。”
住持脸色变了变,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唉,怪不得师祖会说‘大悲大慈,大慈大悲’啊。无间地狱!无间啊!”
他摇了摇头两手一摊说:“无论如何,现在铃铛和系铃人都在这里了,你们看着办吧。我能帮的就这么多了。就看你们的造化了。我们走吧。”
牛头马面听了赶忙两边让开欠身相请。在大师前行后,牛头马面转头对这人说:“如果你真的想做个了断,今晚子时,在冲子坑大榕树下见吧。”
说完,他们三个悄然隐去。那人回头,只见住持端坐在圃团上,眉目微闭,面色安详,是已涅槃了。
他再三思量,最后还是小声嘀咕:“唉,虽然如此,我还是无法高兴,为什么?”
是夜,他一直等候在约定的大榕树下。
子时刚过,只见大榕树上飘下一片树叶迎风而化,现出牛头马面。奇怪的是,他内心突然涌现出久违的亲切感,顿然留下了两行热泪。
牛头正色道:“你先别激动。我丑话说在前面,无间地狱是八大地狱之第八,也是八大地狱中最苦的一个。永远没有任何解脱的希望。”
这人心一沉,脱口而出:“永远?”
马面接口道:“对。受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行无间。除了受苦之外,绝无其他感受。”
这话一听,这人又好像生出了什么希望似的精神一震,重复了马面的最后一句话:“除了受苦之外,绝无其他感受?”既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问。
牛头马面冷冰冰地一齐点头说:“是!”
那人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卸下了胸口的一块大石,整个人变得轻松了。
他坚定地台起头对牛头马面说:“就这样吧。要我怎么做呢?”
牛头说:“你听好了。你需要扎一个稻草人,四尺四寸高;在头上插四根艾草,四寸四分长。然后用蜘蛛丝在稻草人的脖子,腰和小腿上各绕三圈,再用毛竹把这些圈从稻草人的正面和背面的中间挑断。”
马面接着说:“然后在这个月满月那天的子时,在你家老院子中间的那口井上,搭个架子把稻草人面向月亮插好,用红线把稻草人的左腿和你的右腿绑在一起,浇上煤油把它烧掉。”
那人问:“然后你们就会来把我拷回去?”
牛头面色严峻,冷冷地说:“不会的。”
马面也冷冷地说:“来抓你的是阿傍罗刹,无间地狱的猎魂使者。因为堕入无间地狱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人,他对你可没那么客气。”
那人笑了笑,问:“你们说得那么可怕难道就不怕我变卦?这些步骤看起来不简单哦。”
牛头马面面面相觑,尴尬地说:“老实说,这件事除非你自己了解清楚后还愿意做的话才能够达成,除此之外,没其他任何办法了。这也就是那么多年来任你怎么做都一直相安无事的原因。”
那人笑得更灿烂了:“那你们还告诉我?”
牛头马面一字一顿地说:“因、为、除、非、你、愿、意!”
那人奇怪:“为什么?呐~,你们可不能像度我入佛门的师傅那样说点又不说点的,让我一直纠结啊!那样的话,我可就不干了!”
牛头马面尴尬地说:“因为你已经在里面了。唯一能让你再进去的方法只能是逆行无间道,你会从胜进道进入,经过解脱道,无碍道,最后从加行道抵达稻草人。说白了,就是‘脱罪逆行’,把你犯的,嗯…就是我们改写在你冥簿上的那些罪恶重新加注回你的身上。按天理,因为是逆行无间道,如果你心里不清楚或者不同意是做不到的。因此,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这样做过 。”
那人又点兴奋地问:“谁这么做过?”
牛头马面低声说道:“如来佛祖本人,当年他就是从这条路进入无间地狱的。具体去做些什么恕我们不能说了。”
那人快意舒坦地大笑了好一会儿,说:“好!就这样吧,佛祖第一我第二!我干!”
故事说到这里,偷偷跑来给我讲故事的这个“人性”不出声了。我忍不住问:“然后呢。”
人性有点不满:“然后就轮到你思考了啊!”
我也带上了电视剧看一半就被爸爸赶去写作业的不满回嘴说:“让我思考什么!乱七八糟的。”
人性大叫:“当然是思考人性啊!你不是一直纠结于人性吗!我就是专门来告诉你的啊!”
我赌气道:“X的!你要说就直说嘛,兜那么大个湾也不嫌累!现在还做了太监,还有理了你!”
人性气得一时说不上话。
我看他那样子也有点不好意思,嘴软了软,说:“人家本来就笨,还被你折磨了那么些天,脑子自然不好使了。你既然要做好人,那就彻底点,把话说直白点,简单点嘛!”
人性没脾气了,叹口气说:“这个不就很明白了嘛:人性其实就是愚蠢地不断用下一个更痛苦的痛苦交换上一个痛苦还自诩聪明沾沾自喜。”
我如雷贯耳,一时间呆住了。但是在这巨大的震惊之余我总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人性洋洋得意,插着腰不住地摇晃。
突然间, 我灵光一闪,大叫:“不对!不对!这里面有鬼!”
人性一哆嗦,嚷嚷道:“吵什么吵!冥府的故事当然有鬼啦!”
我冷眼看着他厉声道:“别骗我了。这不是人性!或者说这不是纯粹的人性,因为在他复活后你说过:他‘人性尚存,鬼性初具’!这人性里有鬼!老实交代,你是谁?”
我对面那个自称人性的家伙大叫一声,吐血而亡!我顿然清醒,眼前一片玄黄。
那是我最喜欢的暖色台灯,我记得睡前关了的啊,奇怪!